晨霧未散時，林狂的布鞋尖已碾過青石板上的水洼。

他攥著母親的手往巷子里帶，鐵無鋒的粗布短打擦過墻根的青苔，兩人背抵著斑駁的磚墻，聽著外頭黑甲衛(wèi)的腳步聲如悶雷滾近。

"這巷子七拐八繞，他們?nèi)硕喾闯衫圪槨?林狂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掃過前方岔路口堆著的醬菜甕——甕口還沾著昨夜未收的露水，陶壁上凝著層白霜。

鐵無鋒的鐵錘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指節(jié)叩了叩腰間掛著的火折子："老子在鐵匠鋪藏了半袋火硝，要不點了那堆劈柴？

煙一冒，他們眼睛都睜不開。"

話音未落，巷口傳來鐵器相撞的脆響。

周天行的聲音像淬了冰："林狂，你娘的藥錢可都記在青冥宗賬上。"老婦人的手在林狂掌心微微發(fā)顫，他低頭看了眼母親鬢角的白發(fā)——那是三年前他被測出煉體三重天賦時，她在山門前跪了三天三夜急出來的。

"娘，你先去裁縫鋪后屋。"林狂將母親往側(cè)巷推，轉(zhuǎn)身時瞥見鐵無鋒已經(jīng)摸向墻角的劈柴堆。

他抄起墻角生銹的殺豬刀，刀背在磚墻上磕出火星："周執(zhí)事不是要拿我？

來??！"

話音剛落，他抬腳踹翻了腳邊的水桶。"嘩啦"一聲，渾濁的水潑在青石板上，驚得最近的黑甲衛(wèi)抽刀轉(zhuǎn)身。

林狂趁機竄進岔路，衣擺掃過醬菜甕，一串腌蘿卜"骨碌碌"滾出來，正砸在黑甲衛(wèi)腳邊。

那衛(wèi)卒踉蹌著去抓刀鞘，后腦勺突然一沉——鐵無鋒的鐵錘裹著風(fēng)砸下來，正砸在他后頸大椎穴。

"砰！"衛(wèi)卒悶哼著栽倒，鐵無鋒彎腰扯下他腰間的短刀，反手擲向另一個撲來的身影。

短刀擦著林狂耳畔飛過，釘入追來者的左肩。

林狂借勢撲上去，殺豬刀挑開對方的護心鏡，刀背重重磕在肋骨上——他不能下死手，這些人本是青冥宗最底層的雜役，和他一樣在宗門里討口飯吃。

但周天行顯然沒這份顧忌。

灰袍在巷口翻涌如浪，他手中青銅鈴鐺連搖三下，原本分散的黑甲衛(wèi)突然收縮成半圓，將兩人逼到死胡同。

墻根下的狗尾草被踩得東倒西歪，林狂余光瞥見屋頂瓦縫里探出半片衣角——是方才埋伏的殺手。

"上樓！"鐵無鋒突然吼了一嗓子，鐵錘砸向墻根的破木梯。

腐朽的木片飛濺，林狂拽著他躍上閣樓的破窗。

閣樓地板發(fā)出"吱呀"的呻吟，梁上的蛛網(wǎng)被撞得粉碎，露出幾截霉爛的房梁。

鐵無鋒隨手抄起半塊破門板，往樓梯口一擋："這破樓撐不住多少人！"

周天行的冷笑從樓下傳來："林狂，你當(dāng)我是那些只知硬沖的蠢貨？"話音未落，閣樓東側(cè)的窗欞突然斷裂，兩個黑甲衛(wèi)從隔壁屋頂翻進來。

林狂旋身避開劈來的刀，殺豬刀挑中對方手腕的麻筋，刀當(dāng)啷落地。

鐵無鋒的鐵錘橫掃，將另一個衛(wèi)卒砸得撞在墻柱上，震得整座閣樓都晃了晃。

"小心地板！"林狂突然拽住鐵無鋒的胳膊。

方才那衛(wèi)卒撞墻的力道震落了幾片樓板，露出下方黑洞洞的地窖。

鐵無鋒的靴尖正踩在一塊朽木上，裂紋如蛛網(wǎng)般蔓延。

他咧嘴一笑，抄起旁邊的破木凳砸向樓梯口："來啊！

老子帶你們下陰曹！"

樓下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周天行的親衛(wèi)踩穿了朽木，摔進地窖時撞翻了酒壇。

酸腐的酒味混著塵土氣涌上來，林狂趁機拉著鐵無鋒沖向西側(cè)窗戶。

可剛跑到窗邊，外頭突然傳來李老三的尖叫："林兄弟救命！"

林狂的腳步頓住。

巷口的老槐樹下，李老三被兩個黑甲衛(wèi)架著，脖子上橫著把帶血的刀。

那胖子的圓臉上全是冷汗，肥肉抖得像篩糠："他們說...說只要交出你..."話沒說完，刀刃在他脖子上劃了道血痕。

周天行慢悠悠從陰影里走出來，手中鈴鐺輕搖："林狂，你向來最重情義。

這胖子前日還幫你藏過傷藥吧？"他指尖敲了敲李老三的后頸："現(xiàn)在，是你選兄弟，還是選這胖子的命？"

林狂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他望著李老三顫抖的袖口——那是他們約好的暗號：袖口連抖三下是示警，兩下是有埋伏。

此刻李老三的袖口正微微顫動，一下，兩下，又一下。

林狂的目光掃過老槐樹下堆著的干柴——那是李老三每日清晨用來生爐子的，柴堆旁還放著半桶煤油。

"周執(zhí)事好手段。"林狂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幾分狠勁，"不過你抓錯人了。"他一步跨到窗邊，殺豬刀往鐵無鋒手里一塞："這胖子昨天還偷我半塊醬牛肉，死了活該。"

鐵無鋒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

他掄起鐵錘砸向窗欞，朽木飛濺的瞬間，林狂瞥見李老三的袖口終于不再抖動——柴堆后的陰影里，露出半截火折子的銅頭。

"老子偏要救他！"鐵無鋒的吼聲震得房梁落灰，鐵錘再次砸下，窗戶"轟"地碎成木片。

周天行的臉色驟變，剛要喝令衛(wèi)卒動手，卻見鐵無鋒的身影如黑熊般撞出窗口，目標正是老槐樹下的柴堆。

晨霧徹底散去時，青冥宗的山影清晰地映在天際。

林狂望著鐵無鋒揚起的鐵錘，突然想起被逐出門墻那日，山門前的青銅碑上刻著"順天者昌"四個大字。

他摸了摸懷里母親塞給他的平安符，符紙邊角還沾著鐵銹——那是昨夜他在鐵匠鋪幫鐵無鋒打刀時蹭上的。

樓下傳來周天行的暴喝："攔住他！"但鐵無鋒的鐵錘已經(jīng)掄圓，目標不是李老三的脖子，而是柴堆旁的煤油桶。

鐵無鋒的鐵錘帶著風(fēng)聲撞碎最后半片窗欞，木屑如暴雨般砸向樓下。

他粗布短打被風(fēng)掀起，露出腰間纏著的火硝袋——那是昨夜在鐵匠鋪趁人不注意塞進去的。

周天行的瞳孔驟然收縮，這莽漢若真撞下來，憑他煉體六重的力道，足以掀翻半條巷子的黑甲衛(wèi)。"左右兩隊包抄！"他振袖大喝，原本圍堵閣樓的衛(wèi)卒立刻分出半數(shù)，橫刀朝鐵無鋒沖去。

林狂的手指早已摸向懷里的火折子。

李老三袖口的暗號還在眼前晃動，柴堆旁那半桶煤油在晨霧里泛著暗黃的光。

他貓腰避開閣樓斷裂的房梁，腳尖點著霉爛的樓板竄到東側(cè)窗邊，樓下老槐樹的枝椏正好夠著他的靴尖。"借你一用！"他低喝一聲，反手勾住樹枝蕩了下去，落地時恰好踩在柴堆旁的青石板上。

火折子擦過磷石的瞬間，火星子"滋啦"竄起三寸高。

林狂將火折子往柴堆里一丟，浸了煤油的干柴立刻騰起橘紅色的火焰，濃煙裹著焦糊味直沖天際。

黑甲衛(wèi)們被嗆得連連后退，有兩個揉著眼睛撞在槐樹上，鋼刀當(dāng)啷落地。

李老三的脖子上還架著刀，那衛(wèi)卒被濃煙熏得睜不開眼，刀刃不自覺松了松——林狂的殺豬刀已挑開他的手腕，"叮"的一聲，鋼刀扎進土里。

"走！"林狂拽起李老三的胳膊，后者肥肉顫得直喘氣："林兄弟，我...我褲腰里還藏著塊蜜餞，給你娘捎..."話沒說完被鐵無鋒一把撈起夾在腋下，鐵錘左右開弓砸飛兩個撲來的衛(wèi)卒。

三人借著濃煙往巷口狂奔，林狂回頭瞥了眼——周天行正站在濃煙邊緣，灰袍被風(fēng)卷起，臉上的陰鷙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別讓他們跑了！"周天行的吼聲震得房瓦簌簌落灰，他腰間青銅鈴鐺突然爆發(fā)出刺耳的嗡鳴。

原本被濃煙沖散的黑甲衛(wèi)像聞到血腥味的狼，竟不顧嗆咳從四面八方圍上來。

有個衛(wèi)卒從側(cè)巷抄近路，鋼刀寒光直指鐵無鋒后背——林狂旋身甩出殺豬刀，刀背重重砸在那衛(wèi)卒肘彎，疼得他刀都握不住。

"往城南荒地跑！"鐵無鋒吼道，他扛著李老三的腳步半點沒慢，粗布短打后背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

三人穿過最后一條青石板巷，眼前豁然開朗——成片的斷墻殘垣立在暮春的風(fēng)里，野蒿長到齊腰高，遠處能看見廢棄的土窯和半截倒塌的烽火臺。

林狂的布鞋踩進松軟的土堆，回頭望去，濃煙里已經(jīng)竄出七八個黑甲衛(wèi)的身影，周天行的灰袍在隊伍最前，像團驅(qū)不散的陰云。

"這破地方連個藏身處都沒有..."李老三喘得說不完整句話，鐵無鋒把他往土窯后一推："閉嘴！

你那蜜餞留著給追兵塞牙縫？"林狂摸了摸懷里母親的平安符，符紙上的鐵銹蹭得他掌心發(fā)癢。

風(fēng)卷著荒草掠過斷墻，遠處突然傳來馬嘶——不是青冥宗的黑甲衛(wèi)，是更急促、更雜亂的馬蹄聲。

"他們追上來了。"林狂望著地平線上升起的塵煙，聲音里沒有懼意，只有淬了火般的冷硬。

鐵無鋒把鐵錘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嘴角扯出狠戾的笑："來得好，老子正手癢。"李老三縮在土窯后，望著兩個少年背靠背站在荒草里的身影，突然想起三天前林狂蹲在他菜攤前，用半塊醬牛肉換走一包傷藥時說的話："人活一世，總得撞撞南墻。"

風(fēng)掀起林狂的衣擺，露出他腰間掛著的半截斷劍——那是被青冥宗逐出門墻時，他從山門前青銅碑上劈下來的。

碑上"順天者昌"四個字還刻在劍脊，此刻正沾著荒草的汁液，泛著暗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