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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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競賽選拔測試的成績單,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林悅家狹小的客廳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張印著鮮紅“通過”和綜合排名第二的打印紙,此刻正被父親林國強捏在手里,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黝黑的臉膛上,不是預想中的欣慰或驕傲,而是難以置信的驚愕和迅速堆積的、山雨欲來的陰沉。母親王秀英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手里還抓著擇了一半的豆角,眼睛死死盯著那張紙,嘴唇哆嗦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祥之物。
“物理競賽?還通過了?!”林國強的聲音陡然拔高,像砂紙摩擦著粗糙的墻壁,“林悅!你搞什么名堂?!誰讓你去報這個的?!”
客廳里老舊吊扇的嗡鳴似乎都被這聲怒吼壓了下去,空氣瞬間凝滯。
林悅站在他們面前,背挺得筆直,臉上是預料之中的平靜。從決定報名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會有這一刻。上一世,她唯唯諾諾,不敢有任何“出格”的想法,只按著父母規(guī)劃好的、他們認為“穩(wěn)妥”的路走——放棄理科,選擇文科,考個普通師范,畢業(yè)當個老師。結果呢?那條“穩(wěn)妥”的路在劇情和現(xiàn)實的夾擊下,最終通向的是更深的泥潭。
“我自己報的?!彼穆曇舨桓?,卻異常清晰,沒有一絲顫抖,“選拔測試也是我自己考的?!?/p>
“你自己報的?你自己考的?!”林國強猛地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帶著壓迫感逼近,“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那是競賽!是要花大把時間、大把精力的!你一個女孩子,學那些深奧的物理有什么用?能當飯吃嗎??。?!”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悅臉上,帶著濃重的煙味。他揮舞著那張成績單,像揮舞著一面罪旗:“你看看!你看看你的期末成績!語文、英語都掉到哪去了?歷史才考多少分?心思都用到這些歪門邪道上去了!競賽競賽,競賽能保你上大學嗎?能給你找個安穩(wěn)工作嗎?!”
“就是啊,悅悅!”王秀英終于找回了聲音,帶著哭腔,“媽不是不支持你學習,可咱得腳踏實地??!你看看隔壁王姨家的女兒,人家學會計,畢業(yè)就進了銀行,多體面!你搞這個物理競賽,以后能干啥?去研究所?那是咱普通人家能想的嗎?聽你爸的,趁早退出,把文科成績提上去才是正經!”
“歪門邪道?腳踏實地?”林悅重復著這兩個詞,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她抬起眼,目光直直迎上父親幾乎噴火的眼睛和母親焦慮的淚眼,“爸,媽,你們說的腳踏實地,就是讓我放棄自己擅長的、喜歡的,去學那些我根本提不起興趣、也學不好的東西,只為了將來能找一個你們認為‘體面’的工作?”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胸腔里那塊冰冷的鵝卵石此刻仿佛燃燒起來,帶著灼人的溫度:“可那是你們想要的體面,不是我想要的未來!物理競賽不是歪門邪道,它是我憑本事考上的機會!它能讓我學到真東西,能讓我去更好的平臺!你們覺得安穩(wěn)就是好,可上一世……” 她猛地剎住車,把幾乎沖口而出的“上一世的安穩(wěn)讓我死得更慘”咽了回去,硬生生轉了個彎,“……可我不想我的未來,一眼就望到頭!”
“反了!反了你了!”林國強被女兒從未有過的頂撞徹底激怒,額角青筋暴跳。他只覺得權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那點成績帶來的震驚瞬間被滔天的怒火淹沒?!笆裁聪矚g?什么未來?你懂個屁!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讀書,就是讓你來跟我講這些大道理的?!”他猛地將那張成績單狠狠摔在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接著一把抄起旁邊茶幾上那個印著“先進工作者”字樣的搪瓷缸,用盡全身力氣摜在地上!
“砰——嘩啦!”
搪瓷缸撞在水泥地上,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混合著茶葉渣滓濺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巨大的碎裂聲在狹小的空間里炸開,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王秀英嚇得尖叫一聲,捂住了嘴。
林悅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臉色微微發(fā)白,但眼神卻更加銳利,像淬了火的冰。飛濺的茶水有幾滴落在她的校服褲腳上,留下深色的印記。她沒有后退,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嚇得縮起肩膀掉眼淚。她只是站在那里,看著地上碎裂的搪瓷片,看著父親因為暴怒而扭曲的臉,看著母親驚懼無助的眼神。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老吊扇徒勞的嗡鳴和三人粗重的喘息聲。
“這個競賽,”林悅的聲音在一片狼藉中響起,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冷硬,“我不會退?!?/p>
她不再看父母的表情,彎腰,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碎片和水漬,撿起那張被摔在桌上的成績單,仔細地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塵,然后折好,放進了自己的校服口袋。
“飯我不吃了,回房看書?!闭f完,她轉身,脊背挺得像一桿標槍,一步步走向自己那個小小的、僅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張書桌的房間。
身后,是父親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是母親壓抑不住的啜泣,還有一地冰冷的狼藉。
房門在她身后輕輕關上,隔絕了客廳的喧囂與怒火。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林悅才允許自己泄露出一點點的顫抖。她閉上眼,用力吸了幾口氣,將喉頭的酸澀和眼底的濕意狠狠壓下去。
抗爭的第一步,遠比想象的更痛。但退縮?絕不。
她走到書桌前,拿出物理競賽的資料,臺燈柔和的光線灑在紙頁上。筆尖落在紙上,沙沙作響。每一個字,每一個公式,都像是在這片窒息的家庭氛圍中,鑿開一道微光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