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冉數(shù)過教學樓到食堂的步數(shù)，一共是三百七十八步。這是她獨自走過的第三百七十八個上學日。

　　春日的陽光穿過香樟樹葉，在她白色校服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習慣性地貼著墻根行走，像一抹隨時會被擦去的鉛筆痕跡。食堂窗口飄出油炸食物的氣味，混合著學生們的喧鬧聲，形成一種令她窒息的粘稠空氣。

　　“借過?！彼p聲說，聲音立刻淹沒在嘈雜中。

　　沒有人聽見。從來沒有人會聽見顧星冉的聲音。

　　她端著餐盤在擁擠的食堂里穿行，尋找最角落的位置。忽然一個轉身，餐盤邊緣撞上了什么柔軟的東西。

　　“??！”一聲驚呼。橙紅色的糖醋汁在對方淺藍色襯衫上暈開，像一朵丑陋的花。

　　顧星冉抬頭，對上一雙因疼痛而微微瞇起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快舒展開來，彎成月牙的形狀。

　　“沒關系，”女孩說，“正好我不喜歡這件衣服?！彼S手解開兩顆紐扣，露出里面純白的T恤，動作利落地把弄臟的襯衫團成一團塞進書包。

　　顧星冉僵在原地。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接下來應該是憤怒的指責，或是嘲諷的笑聲。她下意識地繃緊后背，等待熟悉的疼痛降臨。

　　“我叫云棲玥，今天剛轉學過來。”女孩伸出手，“你是哪個班的？”

　　顧星冉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自己啃咬的痕跡。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莫名放松了些。

　　“高二（7）班?！彼÷暬卮?，沒有伸手。

　　“真巧，我也是！”云棲玥的眼睛亮起來，“班主任讓我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里陽光太好了，曬得我直犯困?！?/p>

　　顧星冉知道那個座位。上學期坐在那里的男生總愛往她頭發(fā)上扔橡皮屑。

　　“你叫什么名字？”云棲玥問，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餐盤，“我們一起吃吧，我剛來誰也不認識。”

　　“顧星冉。”她說出這個名字時，舌尖抵著上顎，產生一種微妙的刺痛感。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問過她的名字了。

　　云棲玥歪著頭想了想："“冉冉升起的星星'，真好聽?！?/p>

　　顧星冉怔住了。名字是媽媽起的，但媽媽已經(jīng)三年沒有回家了。

　　她們在角落坐下。云棲玥從書包里掏出兩盒牛奶，推給她一盒。“我媽硬塞給我的，說補充營養(yǎng)?！彼隽藗€鬼臉，“其實我乳糖不耐受?！?/p>

　　顧星冉接過牛奶，指尖觸到盒子上凝結的水珠。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她忽然想起四年級的冬天，媽媽臨走前塞給她的那盒溫熱的牛奶。

　　“你爸媽呢？”云棲玥咬了一口炸雞排，含糊不清地問。

　　“爸爸在深圳工作，”顧星冉用吸管戳著牛奶盒，“媽媽...也在外地。”

　　“哦?！痹茥h點點頭，沒有追問。顧星冉悄悄松了口氣。

　　食堂的嘈雜聲忽然變得遙遠。她看著云棲玥鼻尖上沾著的一點番茄醬，想起初中時那些短暫的朋友們。她們也曾這樣親密地分享食物，直到找到更有趣的玩伴。

　　“快吃啊，要涼了?！痹茥h用筷子敲敲她的餐盤。

　　顧星冉低頭扒飯，嘗不出任何味道。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暫時的。陽光會移動，云朵會飄散，沒有人會永遠停留在她荒蕪的星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