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我翻過陽臺欄桿，去和鄰居太太偷腥。說是偷腥，我們并不做接吻和擁抱以外更多的事情。我們最出格的是會共抽一根煙，一根粗支的黃鶴樓軟藍(lán)，吸進(jìn)喉嚨都能感到小顆粒在上下舞動。她在備孕，不該抽煙，我則是對外聲稱，戒煙十年。

冬天來了，我倆都穿了毛領(lǐng)的棉服，我學(xué)著網(wǎng)上那些短視頻送了她一條艷紅圍巾，她拉著我的手，我感覺我好像回到了十六九。夜空中火星在兩個毛茸圈之間傳遞，兩支兒童潤唇膏，她的唇是水蜜桃味，和我嘴上的葡萄味廝磨

每晚，都步入成年人悲劇的狼窩。

后來，陽臺之間隔起了鐵皮，一個月后拆除，我們都離了婚。后來的后來，再見面是在街尾小巷的爛尾樓，二百一夜的招牌格外醒目。我今年已經(jīng)32歲，可以隨地安放的靈魂，以及中等偏下的人生。沒有鬼使神差的踏入，沒有胭脂香引誘，只是因?yàn)楣庥吵龅哪菑埾嗨频膫?cè)臉。

她躺在搖搖欲墜的爛床上，她說重慶的夏天很悶熱。濕氣和熱氣溫養(yǎng)了蟲蟻，常常驟落的雨帶不走一絲熱意，只有留下的臭水坑成了孑孓的苗床。重慶很好，但這里灰黑的磚石種不出麥米。她從外地來，把根扎在家鄉(xiāng)，但把枝葉永遠(yuǎn)留在了重慶厚厚的腐殖層里。她說：

在我做了兩三年事的餐館里，我遇見了一個男人，三天六頓飯，四頓在這個無名的蒼蠅館子里解決。他常躲在我回出租屋路上的陰影里，站在我家門前星子閃爍的天空下，像尾隨的蚊子，叮咬著就進(jìn)了屋，接著繁殖一般留下了自己待過的痕跡。他說自己和我一樣，都不是重慶本地人，從小跟著家里人，飄過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直到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沒能留下一點(diǎn)印記，到了現(xiàn)在只想在重慶短暫停留就直奔老家。她說：

因?yàn)槟阄液臀艺煞螂x婚后，我常年待在重慶的濕熱里，路過的店面，身邊帶起的風(fēng)，空氣中的無味，從來沒有變過。但遇見他后，呼吸時(shí)，我不止一次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有水鄉(xiāng)，有伶俐，更有的是憨厚。某日，他捧著一簇艷紅的玫瑰，大喇喇地站在餐館一旁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用眼睛送了一萬根尖刺，千瘡百孔般地，凄慘地，視線比透過薄紙膜的玫瑰刺更扎人，我的心卻是千萬般激動，這是失血過多前的腎上腺素飆升。之后他住進(jìn)我在重慶漆黑的出租屋，我們同吃著一碗小面，辣油濺在彼此的嘴角，比愛情更讓嘴唇腫脹。

她沒有接著說下去，我沒聽到故事的結(jié)局，但走入她陰潮逼仄的出租屋后，我也不需要再聽了。她柜里還放著蜜桃味的潤唇膏，就如同當(dāng)時(shí)陽臺上那段錯誤的感情一樣過了期。記憶中她的身體飄散依蘭花香，今夜，我卻總在她身上嗅到酒精的氣息。

在我母親的結(jié)婚證上，父親的照片被污黑，丈夫的那欄被抹去，他們的證件，我卻翻過無數(shù)次，這本被母親塵封起的紅證明。同床共枕，我摸著她汗?jié)竦钠つw，溫?zé)岬娜怏w，一切在我眼前模糊時(shí)，我想起紅本上抹去的父親。她摩挲著我右耳的助聽器，我便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我倆去辦了個結(jié)婚證。和母親父親的不同，我們的結(jié)婚證是拿上好的大紅布料扯的假證明，是她托餐館里另外做活的老媽縫上了幾個黑字。板板正正記錄了我和她的名字，紅梅，許關(guān)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