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了一張火車票,坐久了是每一寸肌膚都被硌的癢痛,我突然想起十八歲不顧一切跟江忍坐上的那趟綠皮火車,他說去外邊看看。臥鋪對面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江忍就在那個姑娘的下鋪。她滴溜溜的眼睛大多時間在垂著,要么就是往車窗的方向偏。幾個男的叼根煙時不時跟她搭話,她頭都沒有回,頭發(fā)蓋著耳朵只露出點肉粉的尖。
我突然,想知道她的名字。
我坐在江忍的下鋪上,眼睛粘著她的發(fā)絲。乘務員推著小車問有沒有人買水的時候她回過頭的瞬間,我們的眼神就如此相撞,我把這稱之為一場事故,余波蕩開以至于江忍也察覺到這場碰撞。他沒有說話,掌心貼到我的后頸上,我感覺到自己的汗液應該滲入了他的掌紋。兩下輕拍后我們各自夾著煙,我常被他的言語牽著鼻子走,兩個人面對面在狹窄的通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經常這樣?!?/p>
他的發(fā)問打破了只存在于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我在吐煙的時候搖了頭,看見江忍的眼淚流下來。我給他抹掉了淚珠,卻也突然鼻頭發(fā)酸。我說不清楚我們?yōu)槭裁磿@樣,我討厭這種碰撞。
而
到了站才敢接的電話鈴聲是另一陣吵癢,我看著旅館黑灼的燃氣灶,仿佛再靠近就要被燒燙他說:
“我們要是沒有坐上那趟綠皮車會不會不一樣?!?/p>
我且說不知道。其實我在清楚不過,我只是被他的眼淚要挾的心臟變得脆軟。
不會不一樣。他的眼睛封閉住我的嘴巴,叫我再講不出沒有這趟還會有下趟。
偏不湊巧,我的初吻是在如此不美麗的時刻偷來的,在黏合如洗潔精一樣流出碗邊緣的一次午后。輕如泡沫的吻在陽光底下消散不見,一起飄走的還有我的早已塌陷不堪的勇氣。我開始認為這就是人和人碰撞在一起的結果。迸濺出熾熱卻足以灼傷皮肉的火星。他留下的習慣像是一塊不合時宜出現的拼圖。強行插入殘缺的那片空曠、擠漲帶著痛癢在偶爾的日子發(fā)作。
我才發(fā)現,江忍有著我難以企及的果敢,卻也有著我無法接受的取向。我們曾經蝸居在他家的破電視前看霸王別姬的碟片。我總笑段小樓金甲在身卻難為雄,可如今我卻像他般逃也似的離開了江忍。
我默念心中的定律,
在夏天相識的人、會在在天末未涼時離開你
但這次,我卻選擇了成為那個打包行李的人。
現在的我重新坐上了18歲的那班火車,只有熟悉的氣味能引發(fā)一些對往憶的遐想,二十對于加減乘除運算來說是簡單到極致的一個數字,但二十,二十年,對一個人,對一個社會,乃至對一個時代,是如刀痕般無法磨滅的印記。我嘗試關閉泛黃的那個舊匣子,卻在抬頭那刻對上一張溫潤的臉龐,那是我17歲心臟的一次碰撞。
“我叫陳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