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不似錦

機(jī)場的廣播在大廳里回蕩，拖著長音的提示像根無形的線，勒得空氣都有些發(fā)緊

許天若背著書包站在登機(jī)口附近，他沒看許天亦，也沒看顧之，只盯著玻璃墻外滑過的飛機(jī)，像是在數(shù)那些銀白機(jī)身劃過天空的軌跡

“天若啊，到了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

顧之的聲音帶著刻意放柔的甜膩，她往前湊了兩步，想幫許天若理理衣領(lǐng)，卻被他不動聲色地側(cè)身躲開

“你爸那人粗心，衣食住行上的事，你得多提醒他”

許天若沒回頭，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關(guān)你什么事”

顧之臉上的笑容僵了瞬，很快又掩飾過去，甚至還推了推身邊的許天亦

“天亦，快跟哥哥說幾句”

許天亦攥著衣擺的手指緊了緊，他抬頭看了眼許天若的背影，又飛快低下頭

“你到了那邊……要好好吃飯”

“用不著你管我”

“我……”

許天亦被他看得往后縮了縮，眼里飛快閃過一絲委屈，卻還是咬著唇想了想，又鼓起勇氣抬頭

“那……你要記得給我寄明信片好不好？就寄到家里”

他頓了頓，補充道

“我會想你的”

最后那句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他自己都愣了，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許宴離這時才從值機(jī)柜臺回來，手里捏著兩張登機(jī)牌

“走了”

“好”

許天若應(yīng)了聲，抬腳就走，自始至終沒再看送行的兩人一眼，仿佛許天亦剛才的話只是一陣無關(guān)的噪音

登機(jī)口的閘門在他們身后緩緩合上，隔絕成兩個世界

許天亦看著那扇門關(guān)上，剛才沒敢掉的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

他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淚憋回去，卻聽見身邊的顧之發(fā)出一聲冷笑

“哭什么？”

顧之的聲音瞬間沒了剛才的溫柔，尖酸得像淬了毒

“一個沒用的東西，連句軟話都不會說，留不住人有什么好哭的”

她瞥了眼許天亦通紅的眼眶，眼神里滿是不耐

“記住了，以后想在許家站穩(wěn)腳跟，光會傻笑沒用”

許天亦咬著唇?jīng)]說話，只是望著那扇緊閉的閘門，心里反復(fù)想著剛才許天若眼里的厭煩

飛機(jī)的轟鳴聲透過玻璃傳進(jìn)來，一架銀白的客機(jī)正緩緩滑向跑道

許天亦望著那個越來越小的白點，突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

而飛機(jī)上，許天若靠著舷窗，看著逐漸縮小的機(jī)場，書包里不知何時多了樣?xùn)|西硌得慌——是早上出門時，從許天亦書桌上順手掃下來的一塊橡皮

他捏著那塊有點變形的橡皮，眉頭擰成一團(tuán)，像是碰到了什么臟東西，隨手扔進(jìn)了前方的垃圾袋里

八年時光像指縫里的沙，悄無聲息地溜走

許天亦褪去了少年時的怯懦，個子躥高了不少，眉眼間也舒展開來，只是性子依舊偏靜，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時，總愛望著窗外發(fā)呆

九月的風(fēng)帶著夏末的余溫，班主任踩著上課鈴走進(jìn)教室，身后跟著個身影挺拔的少年

“同學(xué)們安靜一下”

班主任拍了拍手

“今天我們班轉(zhuǎn)來一位新同學(xué)，剛從國外回來，大家歡迎”

教室里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許天亦正低頭演算數(shù)學(xué)題，筆尖在草稿紙上頓了頓，沒太在意

直到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他的血液像是瞬間凝固了

“許天若”

三個字，語調(diào)沒什么起伏，卻像驚雷在許天亦耳邊炸開

他猛地抬頭，撞進(jìn)一雙冰冷疏離的眼眸里

站在講臺旁的少年，比記憶里更高了，輪廓硬朗了許多，額前的碎發(fā)剪得利落，穿著和他們一樣的黑白校服，卻硬生生穿出了幾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教室，在落到許天亦臉上時，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塊普通的課桌面板

許天亦的心跳得飛快，手指緊緊攥著筆，指節(jié)泛白。他看到許天若嘴角沒有任何弧度，眼神里的漠然像結(jié)了層冰

“許天若同學(xué)剛回來，對環(huán)境還不熟悉”

班主任指了指許天亦旁邊的空位

“你就先坐那里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他”

許天若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像是對這個安排很不滿，但沒說什么，拎著書包徑直走了過來

經(jīng)過許天亦的課桌時，他刻意往外側(cè)了側(cè)身，仿佛怕碰到什么臟東西，拉開椅子坐下時，動作幅度很大，帶著明顯的劃清界限的意味

他將書包往桌洞里一塞，拿出自己的書和筆，全程沒看許天亦一眼，甚至特意把桌子往遠(yuǎn)離許天亦的方向挪了挪，留出一道清晰的空隙

許天亦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收緊，指尖泛涼。他低頭看著草稿紙，剛才被筆尖戳出的小洞，此刻像個嘲諷的眼睛

數(shù)學(xué)課的函數(shù)圖像在黑板上蜿蜒成復(fù)雜的曲線，許天亦卻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

身旁的許天若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寫著什么，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清晰可聞，卻沒有任何多余的動靜，仿佛身邊坐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tuán)空氣

許天亦的余光忍不住往那邊瞟，每次都只看到許天若專注的側(cè)臉，線條冷硬，沒有絲毫溫度

他想起早上出門時，顧之在玄關(guān)處假惺惺的叮囑

“天亦啊，你哥今天回來，在學(xué)?？傻枚嗾疹櫵?，畢竟你們是親兄弟”

“親兄弟”三個字像根刺，扎得他喉嚨發(fā)緊

現(xiàn)在看來，這三個字在許天若那里，連笑話都算不上

下課鈴一響，許天若立刻起身，拿起水杯就往外走，動作干脆得像是在逃離

許天亦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又開始泛著涼意

直到后桌的欒祖心湊過來拍他肩膀

“天亦，那新同學(xué)跟你一個姓啊，你們認(rèn)識？”

許天亦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不認(rèn)識”

午休時，許天亦去食堂打飯，剛端著餐盤找好位置，就看見許天若端著碗牛肉面，徑直走向了斜對角的空位，坐下后還特意背對著他

許天亦默默地吃著飯，把餐盤里的鹵蛋夾到了一邊，沒再動

下午體育課自由活動，許天亦抱著籃球靠在場邊，看著許天若被一群男生拉去打比賽

他運球的動作利落又張揚，卻始終有意無意地避開許天亦所在的方向

有次傳球時，籃球不小心滾到了許天亦腳邊，許天若甚至沒看過來，只對旁邊的同學(xué)抬了抬下巴

“撿一下”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卻在中間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

許天亦望著球場上那個活躍的身影，心里那塊被挖走八年的空缺，不僅沒被填滿，反而像是被冷風(fēng)灌得更空了

他終于明白，許天若不是裝的，他是真的，打心底里討厭自己，討厭到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予

放學(xué)鈴響時，許天亦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書包，想等許天若先走

可對方像是算準(zhǔn)了他的心思，抱著手臂靠在教室后門，目光落在窗外，擺明了要等所有人都走光

許天亦捏著書包帶的手緊了緊，硬著頭皮走過去。經(jīng)過后門時，他刻意放輕了腳步，幾乎是貼著墻根挪，生怕碰到對方

“讓開”

冷不丁的兩個字砸過來，許天亦嚇了一跳，猛地頓住腳

許天若不知何時轉(zhuǎn)過身，眼神像淬了冰，正盯著他擋路的鞋尖

他慌忙往旁邊躲，書包帶卻勾到了墻角的拖把

“嘩啦”一聲，拖把桶翻了，污水濺濕了許天若的褲腳

許天亦的臉?biāo)查g白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歉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許天若低頭瞥了眼褲腳上的污漬，眉頭擰得死緊，語氣里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

“離我遠(yuǎn)點”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沒再看許天亦一眼，步伐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疫

許天亦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手里還攥著半塊沒來得及遞出去的紙巾

拖把桶里的水順著瓷磚縫蔓延，在地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像他心里那片洗不掉的狼狽

許天亦走進(jìn)家門時，玄關(guān)的燈亮著

顧之坐在沙發(fā)上敷面膜，聽見動靜掀了掀眼皮

“回來啦？今天你哥……”

“不知道”

許天亦打斷她，換鞋的動作很快，幾乎是逃著往樓梯走

剛踏上兩級臺階，樓下就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

他腳步一頓，僵在原地

許天若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帶著一身寒氣

他脫下外套隨手放在玄關(guān)柜上，褲腳的污漬還沒清理，深色的印記像塊難看的疤

“回來了？”

顧之立刻揭掉面膜，語氣熱絡(luò)得過分

“晚飯剛做好，快洗手……”

“不用”

許天若的聲音冷得像冰，徑直往樓上走，經(jīng)過許天亦身邊時，連眼皮都沒抬，肩膀故意撞了他一下

許天亦踉蹌著后退半步，書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書本散出來

他慌忙去撿，手指卻被一本硬殼筆記本硌得生疼，那是他攢了半年零花錢買的，想送給許天若當(dāng)歡迎禮，還沒來得及拿出來。

許天若的腳步聲在樓梯頂端消失，接著是“砰”的一聲關(guān)門聲，震得樓道里的聲控?zé)舳剂亮?/p>

顧之走過來，踢了踢散落在地上的書

“看看你這毛手毛腳的樣子，難怪你哥不待見你”

她彎腰撿起那本筆記本，翻了兩頁，嗤笑一聲

“還給他準(zhǔn)備禮物？我勸你省省吧，別自討沒趣”

許天亦沒說話，把書一本本塞回書包，指尖捏得發(fā)白

晚飯時，許天若沒下樓。阿姨把飯菜端上去，很快空著手回來，小聲說

“大少爺說不餓”

許天亦扒拉著碗里的飯，味同嚼蠟

餐桌對面的顧之還在絮絮叨叨

“你說他這性子，在國外待了八年怎么越來越孤僻？以后怎么在許家立足……”

他突然放下筷子

“我吃飽了”

回到房間，他把筆記本塞進(jìn)書桌最深處，壓在厚厚的習(xí)題集下面

凌晨一點，許天亦被樓下的動靜吵醒。他趴在門縫里看，看見許天若穿著外套要出門，褲腳的污漬已經(jīng)清理干凈，卻還是留下淡淡的印子

經(jīng)過他門口時，對方的腳步頓了頓。許天亦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但許天若只是停頓了半秒，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大門關(guān)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終于長大啦?。?！小時候?qū)懙奈液每喟?。。。都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詞。。。

感謝客串：欒祖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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