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不似錦

風卷著香樟葉撲在窗玻璃上，許天若的筆尖在草稿紙上演算的動作頓了頓

他側頭看了眼身旁的許天亦，對方正盯著二次函數(shù)圖像皺著眉，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打著石膏的右腿，指尖泛白

“這里，頂點坐標公式又記錯了？”

許天若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冷意，筆尖在“-b/2a”下面重重劃了道線

“上次剛講過，你腦子裝的是香樟果？”

“那天摔下去的時候，好像把公式也摔忘了……”

他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

“而且小冉說，這個公式考試不?？肌?/p>

“程小冉懂個屁”

許天若的語氣更沖了，他把草稿紙往許天亦那邊推了推

“再算一遍，錯一步我把你連著習題冊一起扔出去”

許天亦沒再說話，低頭握著筆慢慢算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房間里只開了盞臺燈，暖黃的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挨得很近

許天若看著許天亦認真的側臉，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樓梯口，對方為了撿滾到他腳邊的橡皮，沒注意臺階摔下去的樣子

當時許天亦抱著腿沒哭，只是抬頭看他的眼神，像只受驚的鹿

門軸“吱呀”一聲響，打斷了許天若的思緒

許宴離和顧之提著行李箱站在門口，風衣上還沾著風塵

“怎么不開大燈？”

“爸”

許天若走出房間

“天亦腿摔骨折了，要打石膏”

許宴離“哦”了一聲，把行李箱遞給顧之，徑直走向書桌

“作業(yè)寫完了？下周月考別掉名次”

顧之則在一旁整理文件，沒說話

許天若攥緊了衣擺

“爸，天亦他…”

“行了，我們累了，先上樓休息”

許宴離擺擺手，轉身時甚至沒有要看許天亦一眼的意思

“天若，你晚上記得把客廳燈關了”

門被關上的瞬間，房間里的暖意好像被抽走了大半

許天若回頭，看見許天亦正把臉埋在臂彎里，肩膀微微發(fā)抖

他心里忽然竄起一股無名火，不是對許天亦，是對那兩個剛回來就把“父母親”“監(jiān)護人”的身份拋到腦后的人

許天若踢了踢許天亦的椅子，語氣放軟了些

“哭什么？公式算對了我就不把你扔出去”

許天亦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卻還扯出個笑

“我沒哭，就是……石膏有點沉”

他頓了頓，小聲問

“你說他們是不是……不想管我??？”

許天若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

他別過臉，假裝看窗外

“管不管有什么用？反正有我教你做題”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還有，以后少跟程小冉待在一起”

“小冉不是……”

許天亦想反駁，卻被許天若的眼神打斷

他知道許天若不喜歡小冉，也不喜歡樂瑾然

上次樂瑾然來送筆記，許天若直接把筆記扔在了沙發(fā)上

“年級第一的筆記，我們這種普通人看不懂”

“總之聽我的”

許天若把重新寫好的解題步驟放在許天亦面前，筆尖在“解”字上頓了頓

“算完這道題，我?guī)湍愕贡?/p>

許天亦拿起筆

“你講題比老師清楚”

“廢話”

窗外的風又吹過來

許天亦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解”旁的空白處輕輕點了點

“算……算完了”

他把草稿紙往許天若那邊推了推，聲音比剛才更輕

“你看看，這次沒記錯公式吧？”

許天若拿過紙掃了一眼，指尖無意識地蹭過紙面

“嗯，沒記錯”

他把紙遞回去

“下次再錯，就把公式抄二十遍”

話剛說完，就見許天亦忽然笑了

不是平時在外人面前那種帶著點討好的笑，是很輕的笑

“知道了”

他低下頭，手指摩挲著草稿紙邊緣

“其實……我小時候數(shù)學也總錯”

許天若沒接話，剛要起身去倒水的動作停了下來，側耳聽著

“許天亦的聲音低了些

“我媽不管我，她總說忙，把我扔在外婆家。外婆那時候都七十多了，頭發(fā)全白了，走路要扶著墻，可還是每天給我煮雞蛋”

他抬起頭，眼睛里還帶著點紅，卻亮了些

“有次我數(shù)學考了五十八分，不敢回家，躲在村口的老樹下哭。外婆找了我兩個小時，找到我的時候，手里還攥著個熱乎的烤紅薯，她自己的手都被燙紅了，卻先問我凍沒凍著”

平時的許天亦總是笑著的，跟程小冉打鬧，跟樂瑾然請教問題，好像從沒有過難過的事

現(xiàn)在，對方說起外婆時，聲音里的依賴和柔軟，像根細針，輕輕扎在他心上

“外婆總說，‘亦亦要好好讀書，以后不用靠別人’”

許天亦的指尖輕輕敲了敲習題冊

“我沒敢告訴外婆骨折了，怕她擔心。她現(xiàn)在連下樓都難，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拄著拐杖來學?？次摇?/p>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又有點發(fā)顫，還是強行扯出笑

“不過還好，有你幫我講題。要是外婆知道我有個厲害的同桌，肯定會高興的”

許天若沒說話，轉身走向門口。許天亦以為他又要說他，趕緊低下頭

“我是不是說太多了？你要是不想聽……”

“等著”

許天若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給你倒杯水”

他走出去的時候，特意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怕驚動樓上的許宴離和顧之

客廳里的燈沒開，只有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許天若站在飲水機前，看著熱水慢慢注滿杯子，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平時那些傷人的言語，好像都成了沒用的廢話

等他拿著水杯和餅干回來時，看見許天亦正對著草稿紙上的函數(shù)圖像發(fā)呆

許天若把東西放在他手邊，沒像平時那樣催他，只是低聲說

“下次想講你外婆的事，就講”

許天亦愣了愣，抬頭看向他，眼睛亮了起來

“真的？”

“廢話。不過別耽誤做題，下次月考你要是還考不及格，我就……”

“我肯定能考到！”

許天亦立刻坐直身體

許天若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卻又很快壓下去，拿起許天亦的習題冊翻了頁

“少貧嘴，再講一道題，今晚就到這兒”

窗外的樹葉又被風吹得沙沙響，臺燈的暖光裹著兩個人的影子，比剛才挨得更近

晨光把樹葉曬得發(fā)亮，許天亦扶著墻，試探著把重量壓在拐杖上

金屬杖尖敲在地板上，發(fā)出“篤、篤”的輕響，他皺著眉調(diào)整姿勢，額角滲出一層薄汗

“行不行？不行就別硬撐”

許天若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手里拎著兩人的書包，眼神落在許天亦微微發(fā)顫的手腕上

許天亦咬了咬唇，試著往前挪了一小步

“能行……醫(yī)生說一個月可以適當走動了，總不能一直請假”

他抬頭看許天若

“而且上個月月考卷早發(fā)了，我想自己去拿”

許天若沒說話，走過去把書包掛在自己肩上，又伸手扶住許天亦的胳膊——沒敢碰石膏，只輕輕扣著他的手肘

“走慢點，摔了我可不會再扶你”

手上的力道很穩(wěn)，跟著許天亦的節(jié)奏慢慢往前挪

石板路鋪得平整，卻架不住許天亦走得慢

路過花壇時，許天亦忽然停下，指著叢里的小雛菊笑

“外婆家院子里也有這個，她總說這花耐活，不用管也能開得好”

許天若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淺黃的花瓣沾著露水，確實透著股韌勁

“再看就遲到了”

他扯了扯許天亦的胳膊

一路上總有人看過來

畢竟兩個穿著一中校服的男生，一個拄著拐杖，一個半扶半護著，實在惹眼

許天亦有點不自在，想把胳膊抽回來，卻被許天若攥得更緊

“別動，摔了算誰的？”

“可是別人都在看……”

“看就看，他們又不認識你，再說，你是病人，有人扶很正?！?/p>

快到學校門口時，看見程小冉跑過來

“表哥！你終于來上學了”

她跑到跟前，剛想扶許天亦的另一只胳膊，卻被許天若不著痕跡地擋開

“不用你扶，我來就行”

許天若的語氣冷了下來

程小冉撇了撇嘴，沒跟他計較，轉頭對許天亦

“我給你帶了早餐，是你愛吃的肉松包”

“謝謝小冉”

許天亦剛要道謝，就被許天若打斷

“先去教室，早餐放桌上涼了不好吃”

說著就扶著許天亦往教學樓走

許天亦有點不好意思，回頭對程小冉擺了擺手，卻被許天若扳回頭

“看路，樓梯口快到了”

教學樓的樓梯鋪了防滑墊，許天若扶著許天亦，一步一步慢慢走

許天亦的額角又冒了汗，呼吸也有點急，卻沒喊累

走到二樓時，許天若忽然停下，從口袋里掏出紙巾，沒說話，直接擦了擦他的額角

許天亦愣了愣

“我自己來就行……”

“別動”

許天若的聲音很輕，指尖碰到他皮膚時，帶著點微涼的溫度

終于走到教室門口時，上課鈴剛好響了

許天若扶著許天亦走到座位旁，幫他把拐杖靠在桌腿邊，又把書包放在桌上

“坐好，我去跟老師說一聲”

許天亦點點頭，看著許天若走向講臺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打著石膏的腿，又看了看桌角的拐杖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許天亦的草稿本上，剛好映出上次許天若幫他寫的解題步驟

他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字跡，嘴角的笑意，比窗外的晨光還要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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