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葉鶴西站在"忘憂"書店的玻璃門后,望著外面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傍晚六點,本該是下班高峰期,但這樣的大雨讓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他嘆了口氣,將"營業(yè)中"的牌子翻到"休息中"那一面,準備提前關(guān)門。
就在他伸手去鎖門時,一道人影突然從雨中沖來,猛地撞在了玻璃門上。
"誰?"葉鶴西下意識后退一步,警惕地盯著門外。
玻璃上貼著一張蒼白的臉。那是個年輕男人,渾身濕透,黑發(fā)貼在額前,嘴唇因寒冷而微微發(fā)抖。他看起來二十出頭,比葉鶴西矮半個頭,一雙眼睛在雨水中顯得異常明亮。
"對不起..."門外的人聲音很輕,幾乎被雨聲淹沒,"能讓我避一下雨嗎?"
葉鶴西猶豫了。這家舊書店是他從祖父那里繼承來的,位于城西的老街區(qū),平時來的多是熟客。深夜讓陌生人進店不是明智之舉,但看著對方瑟瑟發(fā)抖的樣子,他又狠不下心拒絕。
"進來吧。"最終,葉鶴西拉開了門。
年輕人踉蹌著跨進門檻,帶進一灘水漬。葉鶴西皺了皺眉,從柜臺下拿出一條干凈的毛巾遞給他。
"謝謝。"年輕人接過毛巾,小心地擦拭著頭發(fā)和臉,"我叫沈郁安。"
"葉鶴西。"他簡短地自我介紹,然后指了指書店深處的沙發(fā)區(qū),"你可以去那邊坐,等雨小一點再走。"
沈郁安點點頭,卻沒有立刻移動。他的目光在書店內(nèi)逡巡,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古籍區(qū)。那里擺放著葉鶴西祖父收藏的各類舊書,有些甚至是孤本。
"你對舊書感興趣?"葉鶴西注意到他的視線。
沈郁安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搖頭:"不,只是...這里布置得很特別。"
葉鶴西挑了挑眉。這家店的裝修確實與眾不同——深褐色的木質(zhì)書架,復古的黃銅燈具,還有角落里那個永遠走慢十五分鐘的落地鐘,都是他祖父留下的。但一個陌生人第一眼就注意到這點,還是有些奇怪。
"坐吧。"他再次示意,然后轉(zhuǎn)身去泡茶。不管怎么說,待客之道還是要有的。
當他端著兩杯熱茶回到沙發(fā)區(qū)時,沈郁安已經(jīng)坐在那里,正望著窗外的大雨出神。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在米色沙發(fā)上留下深色的痕跡。葉鶴西忍住提醒的沖動,將茶杯放在他面前。
"你是附近的人?"葉鶴西問,"以前沒見過你。"
沈郁安雙手捧著茶杯取暖,搖了搖頭:"我剛搬來不久。"
"住在哪?"
"暫時...沒有固定住處。"沈郁安的聲音更低了,目光躲閃。
葉鶴西明白了。難怪他會在這種天氣里游蕩。他打量著這個年輕人——雖然渾身濕透,但衣服質(zhì)地不錯;手指修長干凈,不像做粗活的;言談舉止間有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像是受過良好教育卻落魄了。
"雨一時半會停不了,"葉鶴西說,"你可以多待一會兒。"
沈郁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又不自覺地飄向古籍區(qū)。
"你真的對舊書沒興趣?"葉鶴西忍不住問。
沈郁安抿了抿嘴唇:"其實...我學的是歷史專業(yè)。"
葉鶴西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邊有些地方志和族譜,你可以看看,但請不要觸碰那些沒有封套的。"
得到許可,沈郁安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放下茶杯,輕手輕腳地走向古籍區(qū),動作熟練得仿佛來過無數(shù)次。葉鶴西跟在他身后,暗自觀察。
沈郁安的手指懸在一排排書脊上方,最后停在一本深藍色封面的線裝書上。他沒有將它取下,只是輕輕撫過書脊上的燙金標題。
"《臨川縣志》..."他喃喃道,"光緒年間的版本,保存得真好。"
葉鶴西驚訝地看著他:"你能從書脊就認出來?"
沈郁安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迅速收回手:"猜的。這種裝幀很典型。"
葉鶴西不置可否。他越來越覺得這個沈郁安不簡單。普通人不會對一本地方志的版本如此了解。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聲轟鳴。突然,整條街的燈光閃爍了幾下,然后徹底熄滅。
"停電了。"葉鶴西嘆了口氣,摸黑從柜臺下取出應急燈。柔和的光線照亮了一小片區(qū)域,在墻上投下兩人放大的影子。
沈郁安站在古籍區(qū)的陰影里,燈光只照到他半邊臉,另外半邊隱在黑暗中,表情難以辨認。
"看來今晚這雨不會停了,"葉鶴西說,"你有地方去嗎?"
沈郁安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搖頭。
葉鶴西也不是沒想過收留無家可歸的人會帶來麻煩,但看著沈郁安站在黑暗中的孤單身影,他鬼使神差地說:"樓上有間空房,如果你不嫌棄,可以暫住一晚。"
沈郁安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葉鶴西讀不懂的情緒:"這...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葉鶴西轉(zhuǎn)身向樓梯走去,"跟我來吧。"
他領(lǐng)著沈郁安上了二樓。這里是他的生活區(qū),一間客廳兼廚房,兩間臥室,其中一間堆滿了未整理的書籍和雜物。
"你可以用浴室,"葉鶴西指了指方向,"我有幾件干凈衣服,應該合身。"
沈郁安再次道謝,聲音有些哽咽。葉鶴西假裝沒注意到,去臥室給他找換洗衣物。
當沈郁安去洗澡時,葉鶴西回到一樓書店,檢查門窗是否關(guān)好。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古籍區(qū),想看看沈郁安剛才到底對什么書感興趣。
《臨川縣志》好好地放在原位,但旁邊的一本書卻微微凸出。葉鶴西將它抽出來,眉頭立刻皺起——這是一本他沒有印象的《幽冥錄》,黑底紅字的封面,觸感冰涼。
"奇怪..."他低聲自語。祖父的藏書他都登記過,不記得有這樣一本書。
他翻開第一頁,一張泛黃的照片從中滑落。葉鶴西彎腰撿起,在應急燈下仔細查看,血液瞬間凝固——
照片上是一個穿著民國長衫的年輕人,面容與沈郁安一模一樣。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寫著日期:1923年10月7日。
葉鶴西的手開始發(fā)抖。這不可能。一定是長得像而已。但當他湊近看時,連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都分毫不差。
樓上傳來水聲停止的響動。葉鶴西迅速將照片塞回書里,把《幽冥錄》藏到柜臺下方。他剛做完這些,沈郁安就穿著他的睡衣出現(xiàn)在樓梯口。
"洗好了?"葉鶴西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餓了嗎?我可以煮點面條。"
沈郁安微笑著點頭,濕漉漉的頭發(fā)還在滴水。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看起來與照片上的人重疊在一起,讓葉鶴西脊背發(fā)涼。
這個雨夜闖進他書店的年輕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