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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標簽: 影視同人  言情純愛  美人琉璃骨     

只愿卿卿意逍遙:楔子(二十)

帝臺歡

【鳳凰泣血】

身著白衣的王爺忽然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中似乎帶著幾分悲哀與嘲諷,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隨后拾起了李心月掉在地上的那柄長劍,望了一眼坐在朝堂之上的明德帝,說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話

“哥哥”

瑯琊王劍鋒轉(zhuǎn)動,下手干凈利落地將長劍往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抹,此后再也不用徘徊在兩難之中痛苦煎熬,鮮血噴涌,那血噴涌三尺之高,染紅了整個行刑臺,殷紅的血跡浸入石板,如溪流般蕩開。瑯琊王離去的時候是放松的,他終于從責(zé)任的枷鎖中解脫了

“阿爹!!不要?。 ?/p>

蕭綏玉本被瑯琊王送出城去,誰知千里奔襲趕了回來,只來得及見到這一幕血色

來到法場上,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蕭若風(fēng),蕭綏玉感覺整個人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她直接跪倒在刑臺上,膝行到蕭若風(fēng)身邊,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掉落

“阿爹,求您睜開眼看看女兒好不好,求您了”蕭綏玉眼尾發(fā)紅,此刻的蕭綏玉頭發(fā)凌亂,衣服沾了血跡,由于日夜兼程的趕路,沒有休息,整個人疲憊不堪,仿佛要碎掉了一樣,語氣中帶著害怕和祈求,只是被她奉為神明的父親再也回應(yīng)不了她了

“啊?。。?!”

蕭綏玉抱著父親的尸身,凄厲的聲音響透了整個法場,讓人聽了也忍不住心顫,少女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被困的幼獸,在絕望的牢籠中發(fā)出最后的哀鳴,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入眾人的心中。墨發(fā)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寸寸變白,小小年紀便華發(fā)早生,只能說明此時的少女已經(jīng)痛苦到了極點,同時完成了一場名為成長的殘忍蛻變

滄海桑田,兄弟鬩墻,愛人離散,友人不再,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世間法理萬千,難敵一句甘愿

命?我這一生,最不信的便是命這個字,我阿爹曾言,若命運不公,便當以無畏之心,踏破這乾坤,敢與天公試比高,搏一個真正的公平正義,我命由我不由天,生死之判,唯我獨斷;成魔成神,皆由我心抉擇,旁人休想左右。人雖無法抉擇降生之所,卻能主宰前行之路,命運的韁繩始終握在自己手中,唯有憑借自身意志奮力開拓,方能鑄就與眾不同的人生軌跡;我們每個人都應(yīng)無畏地直面命運的挑戰(zhàn),縱情一搏,成敗得失皆為次要,若在嘗試之前便輕言放棄,那才是無可救藥的愚蠢

山遙海闊,憑心而動

憑心而動沒有錯,可是少年憑心而行的心,應(yīng)是為國為民的俠義之心,而非只顧自己的私欲之心

雖然未來藏在迷霧中,叫人看來膽怯。但當你踏足其中,就會云開霧散

蕭綏玉抬頭望向坐在高處帝位的明德帝蕭若瑾,一雙能造諸多情孽,漫不經(jīng)心望過來時帶著舉世的繾綣風(fēng)流,偏在無意間直攝人心魄的桃花眼泛起猩紅,無人知曉她那個時候在想些什么

“你以為你和瑯琊王兄弟情深,不介意些許小事,你信任他,他敬重你,兄弟攜手治理天下,可那些臣子都會和你們一樣的想法嗎?”

在這一刻,不僅是她,所有經(jīng)歷過的人,同時想到了那場舊案:“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從一開始便不能留下絲毫隱患,這才是為帝者,最大的仁慈”

自私者盡享榮華富貴,傲慢者逍遙于世間繁華,默默守護一方安寧的好人卻要長眠于黃土之下,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

瑯琊王軍功累累、民心所向,那一封卷軸再亮出來,即便瑯琊王不想當皇帝,可在軍中、在朝中、在民間,確有越來越多的人逼著他當皇帝。濁清公公收起卷軸,等的就是那一刻。他想這一封卷軸掀起兄弟反目,以此來達到自己的野心

當今天子明德帝,想要阿爹死??!禍起蕭墻,兄弟反目,無論他們本身愿或不愿,在明德帝登臨九五,而瑯琊王掌握天下兵權(quán)之時,這樣的結(jié)局就已然注定,哪怕有千般理由萬般無奈,哪怕當時真的已經(jīng)到了積重難返的時刻,瑯琊王不死便反,對一個帝王來說,法場處死也依然不是唯一的選擇。他可以相信自己的弟弟,與他共誅叛臣,也可以李代桃僵,讓他假死脫身,是他都沒有選擇,是他親口說出那句“瑯琊王之刑,不容片緩”

當時阿爹不曾反抗,是他在順水推舟,在那一刻皇權(quán)壓下了最重的那塊籌碼,親自為自己的親弟弟定下了謀逆之罪

帝王殺心,不可轉(zhuǎn)寰

戰(zhàn)無不勝的將軍自刎法場,精于謀算的帝王心魔叢生,紅衣飛揚的天之驕子與文成武就胸懷天下且容貌傾城的天之驕女跌落塵埃,血脈相連的至親,轉(zhuǎn)眼間便是從未想過的慘烈收場

甚至,不止于此

眾人同時直面著光幕中那場他們都未曾親眼見證,卻徹底改變了所有人未來的驚變

青龍使重傷戰(zhàn)死、白虎使高臺袖手、朱雀使坐困愁城、玄武使難出唐門,曾經(jīng)光耀北離的天啟四守護,就此分崩離析

數(shù)十萬大軍盡在麾下,只知王命不知帝王,這是死局

瑯琊王非天子卻統(tǒng)帥天下兵馬,除了他本身的才能外,也是因為陛下的信任,可是當他真正手握重兵無人可當?shù)臅r候,又怎么會有皇帝能夠一直信任下去?

未來的瑯琊王橫劍自刎,血濺三尺,明德帝自負的選擇了放縱私情,卻又沒有在私情中相信他的弟弟

就算他能夠一直信任下去,瑯琊王也能一直忠誠下去,他們兄弟愿做千古難尋的獨一無二,那些渴求著從龍之功滿門榮耀的人,也都能忍住誘惑嗎?

這個死局,也是他親手鑄成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臥榻之側(cè)不容他人酣睡,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只是他們的貪欲,卻讓那些無辜之人的人生,就此錯軌

她甚至無法痛痛快快地去怨去恨,只因為埋下這樣禍根的人,是她父親的親哥哥。天下、大局……他們有著太多的理由,徒留蕭綏玉一人,帶著滿身傷痕站在情與義的邊緣,進退維谷

一場血案,毀掉了兩代人的前路,蕭若風(fēng)自刎法場,蕭若瑾心疾而逝,蕭綏玉埋骨邊關(guān),還有那些燦若群星的少年人,都被硬生生改變了他們本該光明美好的人生軌跡

愛與恨,情與恨,恩與仇,家國與私心的碰撞,夾雜著恃武行兇的肆無忌憚和除我外皆為螻蟻的傲慢,共同釀成了這一場所有人都是輸家的慘劇

好勝人、恥聞過、騁辯給、眩聰明、厲威嚴、恣強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

在少年的時代,驚才絕艷的天才有若浩瀚群星,而蕭綏玉則是北離之明,日月之輝,哪怕跌落塵埃,也依然掩蓋不了她的光芒。天下有道,世上無刀,普天盛世,再無桀驁者,這便是雷無桀名字的由來,若銀衣君侯雷夢殺未曾戰(zhàn)死沙場,雷無桀本該與蕭綏玉是青梅竹馬,雷無桀的玲瓏心讓他有著無限的可能,可也因為太過純粹,很容易就會蒙上灰塵,無論是被無雙和無心的打擊還是他第一次殺人,又或者是大師兄唐蓮的死訊,都證明了這一點。只是很幸運的他遇到了蕭綏玉,會幫他拂去所有塵埃,讓他心懷玲瓏,澄澈通明,只要蕭綏玉在,他就永遠是持心劍行俠義的青龍守護,也是有著歸處依仗的小夯貨

英雄如過江之鯽,可無論是何時空,無論身處何方,這世間擔(dān)得起天下第一的人,永遠有也只會有一個,那個人十歲破地境,十四入逍遙,哪怕武功盡失也能于塵埃中重新爬起,永不服輸、永不認命,手握天斬和天傾成就神游一瞬,提槍上馬守護家國天下

看在眾人的眼中,就仿佛她從來沒有遺憾過,遺憾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蕭綏玉,沒能在最好的年紀策馬揚鞭、仗劍江湖,與那些少年英才同游天下,在破曉晨光下寫盡瀟灑恣意

葉鼎之借口奪妻之仇以致攪亂天下;易文君自憐身若囚鳥辜負親生骨肉;百里東君以玥瑤之死放任自己沉溺酒夢;蕭若風(fēng)因為朝堂束縛不得肆意而郁郁寡歡;蕭若瑾見瑯琊王勢大漸生猜忌之心;乃至曾經(jīng)的李長生,明明享受著北離盛世的供養(yǎng),肆意妄為,卻說著所謂失望讓自己不擔(dān)分毫責(zé)任……他們沒有一個人選擇戰(zhàn)勝自己的自私與怯懦,推諉、逃避,最后無辜地在錯誤發(fā)生后,輕飄飄的說著我也不想?。?!如果你不想,那么你就該站出來,如果命運殘酷,那么就去和祂殊死一搏,若說痛楚,誰又能比得當年一夜之間從天之驕子跌入深淵的蕭綏玉?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是最有理由放逐沉淪的人,也是最有理由恨這世間萬物

當野望最終燒成燎原的野火時,哪怕是他們所謂效忠的瑯琊王也休想叫停,只會愈演愈烈,直至把整個北離燒成灰燼,或許可以說,真正逼死瑯琊王的,不只是明德帝,更是那些口口聲聲說著效忠于他的將領(lǐng)軍士

最開始的蕭若風(fēng),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是運籌帷幄的瑯琊王,是溫文爾雅的學(xué)堂小先生,最后的他是手握天下兵馬的北離大都護,卻唯獨不是他自己

【華胥一夢】

蕭綏玉親手將父親蕭若風(fēng)埋于蓬萊島的蒼茫山,后每日噩夢連連,心疾漸生

“阿爹?。〔灰。 笔捊椨駶M頭大汗從夢中驚醒,她一下睜開眼睛,眸底是未散盡的恐懼,在夢里她能清楚的看到蕭若風(fēng)站在她眼前,她拼盡全力向蕭若風(fēng)跑去,但不管她怎么跑,都無法觸及到他,只能那樣眼睜睜看著蕭若風(fēng)轉(zhuǎn)身走向黑暗中

深秋夜里被噩夢驚醒,連日奔波的疲累身體此刻卻無比清醒,再難入睡,眼淚悄無聲息滑落,心被一陣陣的敲碎,蕭綏玉只覺得好疼,比凌遲剔骨還要疼,蕭綏玉再沒有睡過去,就那樣一直坐著直到天邊泛起白色的魚肚,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只余下一個空洞的軀殼,右手中還握著一件紫玉雕刻的鷹隼小件,說是鷹隼,其實更像只憨態(tài)可掬的雀鳥,棱角被雕刻者打磨得圓潤細膩,觸之生溫。唯一不足之處便是羽翼那似乎斷了一角,顯得分外尖銳突兀。若是被尋常古板之人賞玩,落進眼底就是雄鷹鎩羽,鷙鳥折翼,寓意實在不好。但那是作為父親的蕭若風(fēng)為蕭綏玉準備的生辰禮

蕭綏玉仰起頭,東海之上只有頭頂赫赫之光灼人雙目,除此之外并無任何新鮮事。哪怕是在這九十春光將盡的四月,春風(fēng)入海也是奢望,于是海面便永遠也看不到春山如笑,杏雨梨云。恰逢午后,陽光正足,明亮的陽光晃在海面上,刺得蕭綏玉眼睛發(fā)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懵懂的少女已經(jīng)長大,而代價卻是永遠失去她最敬愛的父親

關(guān)于生死,每種選擇都是一種勇敢

蕭若風(fēng)的眼眸溫其如玉,平日看人的時候總是帶著淺淡的溫和,卻又暗藏機鋒。而蕭綏玉的眼睛生得像母親,眼波流轉(zhuǎn)間就已目窕心與,是帶著俏皮的多情

宛如人醉水中天,身下孤舟任漂泊,岸上遠水白沙,不過是黃粱一夢

自五歲那年后,蕭綏玉便恨極了春日。她的阿娘在春意最濃的時候離開了她與父親,自此后,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但彼時她還只是個不知世的孩子,尚且不能明白何為生離死別。蕭綏玉只是敏銳地感覺到父親在陪自己玩樂時總是失神,她不滿地撅起嘴,任性妄為地喊著想要阿娘

那是第一次,母親明媚溫柔的笑臉并沒有隨著他甜膩的撒嬌聲而來

他驚恐地看著父親眉間難掩的哀慟,眼底無法掩去的暗紅。陣陣荒誕與驚悸洶涌過年幼孩童的心,她忽然間耍起小姐脾氣,不再懼怕此舉可能會招來母親的嗔怪,歇斯底里聲嘶力竭地哭鬧,直到夜深哭睡過去

蕭綏玉被父親抱回了臥房,瘦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臉緊緊埋在還留有母親身上清香的軟枕上,夢中仍然淚水漣漣

她常被人夸聰慧可愛,對于母親離世這件事他卻固執(zhí)己見,冥頑不化

她只當她的阿娘是生了她胡鬧的氣,于是強忍住時時想放聲大哭的心,日復(fù)一日坐在花園里阿娘常帶她玩耍的秋千上等待

她將大把玩樂的時光留給無人會來的秋千,有時會有路過的下人于心不忍,試圖以休息吃點心為由哄騙他回房。小少女眼里毫不客氣地流露出譏諷和不屑,她一頓頤指氣使把人罵走,可得勝后又落寞的樣子全然不似個天真無邪的孩童

這個年歲的孩子最沒耐性,她又是個跳脫頑童,所經(jīng)之處必定雞飛狗跳呼聲迭起??伤恢边@么安靜坐著,等著她阿娘,直等到霞光翻涌,月上枝頭,身后靠上了一個溫?zé)岬膽驯?/p>

“綏玉,怎么一直在這坐著?”蕭若風(fēng)俯身摸了摸女兒的頭,溫暖的掌心貼上了他冰涼柔軟的發(fā)頂。這段日子他要處理的事數(shù)不勝數(shù),他不能放縱自己深陷悲痛,哪怕心力交瘁也緊繃著一根弦

“阿爹,阿娘怎么還不回來?我想她?!笔捊椨窨偹阋姷搅烁赣H,猶如乳燕歸巢般緊緊抱住了他,抽噎著開口,“我、我等了阿娘好久好久,她怎么不回來?她不要綏玉了嗎?是不是綏玉不乖,阿娘生氣了……”

幼童的哭訴一聲遞一聲,字里行間都是對母親的依賴眷戀,可能被拋棄的驚懼不安。這些,無一字不化作最溫柔鋒利的箭鏃刺入他心脈

他永失所愛,而孩子何嘗不是永遠離了母親

蕭若風(fēng)替女兒輕輕拭去眼淚,“阿娘怎么可能不要塵兒?你是阿爹和阿娘最愛的寶貝。你阿娘她,她只是……”此時他才遲鈍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天地間竟尋不到一句能安慰彼此的話語,殘酷的真相滯澀在喉間,甫一張嘴便彌漫起苦澀的血腥味。

冥冥間從父親復(fù)雜的眼神里,蕭綏玉恍惚明白了什么,孩童清澈的眼睛里連悲傷也清晰可見:“我只想要阿娘回來……綏玉保證,再也不惹她生氣,晚上再也不偷偷吃糖,也不和阿爹搶阿娘……”

可她依舊執(zhí)拗地、蠻橫地,將一切責(zé)任推給不那么懂事的自己,晚間貪嘴的糖塊,一時興起卻無傷大雅的惡作劇。還有連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對母親不置一言猝然離去的恨意

“阿爹,我忍不住,還是想阿娘……”

月華滿盈間,竹瘦晚風(fēng)疏。溶溶月色里,男人的嘆息和孩童的低泣漸漸地平息了下去

蕭若風(fēng)能陪女兒的時間其實少之又少

連年的討逆平蠻沙場征戰(zhàn)占去他此生大半時光,北離的多數(shù)兵戈之禍,均被他所執(zhí)昊闕一一平復(fù)。戰(zhàn)場諸事難料,他是決計不會帶上一個幼子去看那人間修羅地獄,只能狠下心腸將孩子常年留在王府由親信照料

蕭綏玉雖然比尋常孩子聰慧成熟,卻仍是抵不過生命中那名為寂寞的窮追猛打。照顧她的崔叔叔每日變著法的哄自己開心,可是對父親的歸期總是模棱兩可,語焉不詳,她每每飽含希望看向他的時候,那希望總是落空

她也不愛去后花園玩秋千了,她害怕自己再次坐上那架秋千,又會整夜整夜做母親離開的噩夢。她知道,大多數(shù)自己被夢魘驚醒時,父親也是不在身邊的,沒有人溫聲細語耐心哄勸,她只能靠緊緊攥著被角捱過漫長的夜晚

同齡小孩笨,蕭綏玉不喜歡同他們一起犯傻。而父親似乎很喜歡他那個叫蕭楚河的堂哥,總是帶他來王府陪自己玩,亦或是帶自己去皇宮

蕭綏玉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那兒,永遠望不到頭的帝苑宮闕,晃人眼睛的玉陛瑤階琉璃玉瓦,還有一大堆煩人的規(guī)矩

其實她還有一點討厭那個叫蕭楚河的小孩。他總是分走父親對自己的注意,分走父親對自己的笑容,分走父親本來就不多的閑暇時光

憑什么呢?他的阿爹又不要出去打仗

可和蕭楚河一起玩的時候,蕭綏玉仿佛又不是那么討厭他了。她懊悔自責(zé),想發(fā)一通脾氣,卻又尋不到心煩的源頭;郁郁著一張臉,又怕被阿爹看見,怪自己小家子氣

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想要阿爹多陪自己,這樣她便大度一些,不生他們的生氣了

十歲那年,崔叔叔告訴她父親會從邊疆回來陪她過生辰。蕭綏玉先是不信,驚詫地瞪圓了一雙眼,雙手叉腰故作嚴肅地想討要一個確切答案,語氣卻是按耐不住的迫切,“此話當真?此話當真?崔叔叔你不許騙我!!”還生澀地學(xué)起他父親審問細作的架勢來了

崔文連連點頭,語氣里的喜悅也不比自家小殿下差到哪去,笑道:“信是王爺親筆寫的,怎會有假?”

“好耶,阿爹要陪我過生辰啦?。 毙∩倥偹闶遣欢酥?,興奮地一蹦三尺高,腳步輕快如山間云雀,更似林間小鹿奔騰,路經(jīng)的每一個人都得聽她囔上一句“我阿爹馬上要回來啦!!”

崔文的眼中流露出帶著寬慰的心疼,看著粉雕玉琢的小小姐在陽光下一路笑著鬧著,仿佛不再會孤單落寞了

生辰那日,蕭綏玉頂著一沒睡好卻依然精神煥發(fā)的臉特意換了身金光亂閃的衣服,活脫脫一個金尊玉貴的小仙童。她像只驕傲的小孔雀,坦然自若地接收下人們的溢美之詞,歡欣和期待鼓滿了她的心臟,同時還有些緊張不安

她真的好久沒見到阿爹了,阿爹會給她帶什么禮物呢?或者把禮物換成……換成阿爹多陪自己幾天,好,就這么決定了??!

打定主意的蕭綏玉還是有些如坐針氈,她破天荒地和那些平日里看不上眼的貴族小孩一起放紙鳶,還殷勤地搬出父親書房里的竹簡晾曬,又搶來后花園澆水仆役的活。等他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崔叔叔告訴她,這才半天不到呢

可她從風(fēng)高月白的晨光熹微,等到暮雨初霽的晚霞紅透,也沒能聽到府外嘈雜的馬蹄聲。崔文眼睜睜看著小殿下的眼神同這夜色般黯淡下來,殿下不哭不鬧,意外地平靜沉默

可崔文卻怕她這般不哭不鬧

雷夢殺又一次看到自家小師弟正拈著塊紫玉琢磨半天,他幽幽湊過去,興致盎然道:“雕什么呢?看著像只肥鳥。哈,打算以后改行當手藝人啦?”又很欠揍地瞥了幾眼,揶揄道:“呃,這手藝……”

蕭若風(fēng)竟有些赧然,停下了手中刻刀,蹙眉細細打量了一番,“嗯……也沒這么差吧”

“我開玩笑呢,你這么在意?”雷夢殺賊兮兮地看向他,語氣調(diào)侃,“送給誰的啊?”

蕭若風(fēng)無視二師兄那張八卦臉,摩挲著手中溫潤暖玉,語氣溫柔不少,“給綏玉的生辰禮”

雷夢殺捏著下巴思忖了一下,“離這孩子生辰還有小半年,你這禮物準備得可真早”

蕭若風(fēng)苦笑,“我常年不能陪伴她左右,算不上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我知她心中有怨,只能在別處多用心些”

雷夢殺不再多言,只是將手搭在蕭若風(fēng)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那孩子會喜歡的”他們身處戍旅霜寒中,眼前是朔雪皚皚,他的目光不知幾時也沾上了些許森冷惆悵

是啊,他與若風(fēng),似乎都算不得是稱職的父親

后來返回天啟的途中,他們遇上南訣某支殘部的伏擊,大勢已去的窮寇雖然不成氣候,卻也拖慢了他們的行程

蕭若風(fēng)還掛念著女兒的生辰,草草地處理了左臂上的利箭擦傷,不作休整,胯下青驄逐日追風(fēng),風(fēng)馳電掣,雷夢殺緊隨其后

此情此景,雷夢殺也有些恍惚了

許多年前,他們也曾為自己的小師妹如此奔波過,披星戴月,馬不停蹄。那時師妹還未與若風(fēng)定情,一顰一笑仍能牽動少年的心,他肯為她倒轉(zhuǎn)日夜,千里奔赴,只為求她一個平安無恙

如今師妹早已不在,而他們唯一的孩子亦是若風(fēng)不顧一切也要護住的存在

蕭若風(fēng)回到王府時,一眼便看到了崔文正欲將睡著的蕭綏玉抱回屋。他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來吧”

蕭綏玉睡得不是很沉,蹙著眉尖,無意識地揪住了父親外袍的前襟,似是不肯再撒手了。一旁的崔文眼尖地注意到蕭若風(fēng)左肩繃帶的血跡,有些心驚,“王爺,您的傷……”

蕭若風(fēng)只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無礙”說罷便把孩子一路抱回了臥房。蕭若風(fēng)挨著床沿坐下,遲疑著伸手,最后輕撫上女兒的臉。她的身量似乎又高了些,臉上不比之前豐潤了,像是瘦了

蕭若風(fēng)取出懷里的紫玉鷹隼,小心翼翼地擺在女兒床頭,哪怕遲來的陪伴寬慰不了稚子的心,他卻依然這么靜默地在床邊坐了一整宿

次日清晨,伺候蕭綏玉起居的侍從便笑著告訴她王爺昨夜回來了

睡眼惺忪的小少女一個激靈,也顧不上自己其實還發(fā)著脾氣,忙不迭問,“真的嗎?我阿爹在哪?怎么不來見我呀”說罷哼了一聲,眼睛一轉(zhuǎn),目光一瞬就瞄見了床頭的紫玉鷹隼,幼貓似的驚叫一聲,“我想要的老鷹??!真的是阿爹回來啦!!”

“小殿下莫急,王爺一早去宮中述職,您用完早膳就能見著了”

可蕭綏玉哪里能聽得進去,便是天塌下來也壓不住她想見父親的一顆灼灼心,踩著鞋襪就叮叮當當往外跑,嚇得一眾仆侍跟在后邊邊追邊喊:“小殿下?。∫路€沒穿好呢?。 ?/p>

蕭綏玉這么蒙頭瘋跑一路,總算撞了個人,在快要摔倒的同時被對方一把拽住,居然板板正正地站穩(wěn)了,“哎呦……誰啊??!”她揉著額頭剛想嘟囔幾句,看清來人后又驚喜萬分道:“夢殺叔叔!!”

“哎——你個小綏玉,光腳跑出來干什么?”雷夢殺有些好笑,魔爪一伸就捏住了小孩光滑細膩的臉蛋

“我要去宮里找阿爹,夢殺叔叔,你帶我去吧,求求你啦”蕭綏玉可不跟這位叔叔客氣,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雷夢殺心道不好,這小子和他娘一樣深諳撒嬌之道,這雙脈脈桃花眼更是十成十隨了他娘,哪怕世上最鐵石心腸之人,也很難抵得住這瀲滟波光

蕭綏玉如愿以償進了宮,她絞盡腦汁想了一路該怎么和差點毀約的阿爹提個要求,讓他多陪自己幾天,不僅要看花燈花火,還要再陪她去放紙鳶

下一秒,孩童如同紙鳶般自由翻飛的思緒在在剎那間收住了

不遠處的亭閣內(nèi),蕭若風(fēng)正與蕭楚河執(zhí)棋對弈。她看見父親臉上掛著溫柔欣慰的笑容,蕭楚河臉上的仰慕和得意不掩,落子時卻已然有了父親的些許風(fēng)度

憑什么?

憑什么?

滔天的委屈和妒意將蕭綏玉澆了個透徹,常年積攢的惶恐不安一道砸了下來,眼淚一瞬間就洶涌決堤,她近乎哀求地抓住雷夢殺的手,忍住嗚咽,“夢殺叔叔,我想回家”

雷夢殺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這孩子的心事,剛想說蕭若風(fēng)這是順道指點一下蕭楚河,但未等他開口說什么,蕭綏玉就突然快步跑了出去。等帶這孩子回府時,蕭綏玉已經(jīng)把一張小臉哭得涕淚縱橫,雙目紅腫

“夢殺叔叔,我阿爹是不是根本不喜歡我?他明明說好在我生辰的時候回來……他只在乎那個蕭楚河??!”

“他、他為什么總搶我阿爹?我明明只有阿爹了……”

“我想我阿娘,我阿娘在的話,她只會疼我一個人,才不會讓我這么難過……可是阿爹,他也不要我了”

小少女語序顛倒語無倫次地抽噎著,語氣凄愴,在一片朦朧淚眼里,溺水般地深陷惶惑和絕望之中。雷夢殺幾次三番想開口,卻又被蕭綏玉的哭喊堵了回去

“什么禮物……我才不稀罕??!”

蕭若風(fēng)走至房門前時,那塊紫玉鷹隼被人用力擲了出來,磕上石階時碎了一角,咕嚕嚕打著轉(zhuǎn)滾至他腳邊

這道哭喊聲隨著蕭若風(fēng)的出現(xiàn)戛然而止,蕭綏玉呆愣了一瞬,深深吸了一口氣。此番她含著淚,看不清父親是什么表情,可她也沒有給父親開口解釋的機會,抹了把臉又跑了出去

蕭若風(fēng)撿起那件自己刻了數(shù)月的紫玉雕飾,對著欲言又止的雷夢殺搖搖頭,“讓她自己靜一會兒吧,我派崔文跟著”

二人一路無話走到了后庭花園,雷夢殺看著蕭若風(fēng)輕輕推了推那架秋千,那張總是不動聲色鎮(zhèn)定自若的臉露出悵然和迷茫的神色,“師兄,我是不是做錯了”

“若風(fēng),這事不能全怪你。綏玉這孩子,性子有些患得患失,多陪陪她就……”

“終究是我對不住她”蕭若風(fēng)垂下目光,聲音沙啞,“也……對不住她”

雷夢殺上一次見到如此無助頹唐的師弟,還是師妹離世那日。他緊緊抱著面容蒼白已無生氣的妻子,克制不住地顫栗,而那雙向來溫潤的眼眸里則晦暗不明,一片荒蕪

雷夢殺氣結(jié),還真見不得他這副鬼樣子,一掌就拍上蕭若風(fēng)的肩頭:

“若風(fēng),師妹為了你和綏玉多撐了五年。她可聽不得你說這話,什么對得住對不???父子間能有什么深仇大怨,你為那孩子做的已經(jīng)遠非常人所及了?。∧阋菍嵲谟X得不舒服,明天自個拿著搓衣板去祠堂跪小師妹面前去?。 ?/p>

這一下真是實打?qū)嵉暮?,蕭若風(fēng)沒有防備,倒被他拍得一個趔趄,雷夢殺頓生的豹子膽剎那間縮了回去,打著哈哈就看向別處了

蕭若風(fēng)有些無奈,目光卻被一只落在秋千上的赤色蝴蝶吸引,蝶翼輕微地翕動著,好一陣都沒有離去。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那只蝴蝶一振翅,便輕盈地落在指尖,仿佛贈予他一枚旖旎的淺吻

他恍然間想起多年前那個春日,笑容明媚的女子坐在秋千上,依偎著他的胸膛,雙頰生霞懷著期許說:“若風(fēng),倘若我們以后有個孩子,就叫她綏玉吧。我不求她有凌云志,只愿她不受塵世紛擾束縛,平安快樂,恣意隨心”

說罷她便側(cè)過身,得意張揚地看向他,問:“此名如何?”

蕭若風(fēng)失笑,萬般柔情涌上心頭,他低頭輕吻著她鬢角,答:“此名絕妙”

晨,瑯琊王府

與這清幽宅院格格不入的是時不時傳來兵器相撞的激越之音,一道凌厲劍光掀起的氣浪攪動著凜冽的空氣,震落了竹林間的泠泠白雪

持劍的少女眉目清秀,與其對峙的男子面如冠玉,嘴角噙笑,兩人容顏竟有七八分肖似。但若論起二人氣質(zhì)卻又與彼此大相徑庭了,少女眼眸含情好不風(fēng)流,而男子陽煦山立,目光卻凜然

一派雪色,兩段風(fēng)流

“父王,這一劍,你可看好了”蕭綏玉右手搭上了劍柄凝眸注視著負手而立的蕭若風(fēng),在一時緘默的空氣里等候良機

雪寒血卻燙,像是發(fā)現(xiàn)了對方什么破綻,蕭綏玉迅速拔劍,一道清亮劍光乍起,蕭若風(fēng)腳步一動,在揮灑的劍鋒中徑直迎了上去

“下盤不穩(wěn),還得多練”蕭若風(fēng)側(cè)頭偏過蕭綏玉雪抖腕橫亙而出的強硬劍鋒,借力反扣住她的手腕順勢一拉

饒是他長劍在手,但被緊扣住手腕無法帶動劍勢破開禁錮。蕭若風(fēng)撤了力道,又在蕭綏玉伺機提劍上挑時以右肘擊上她的小臂,蕭綏玉吃痛一抖,脫手甩出的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弧度又重新落進蕭若風(fēng)手中

“哎,還是比不過阿爹啊”蕭綏玉舉起劍鞘,臉上并無多少波瀾,還是笑嘻嘻一張臉

蕭若風(fēng)搖搖頭,“鏘”地一聲把劍輕松擲入了蕭綏玉手中銀白劍鞘內(nèi),“還是有些長進的”

蕭綏玉低聲揶揄一句:“父王每次都這么說”她眼底閃過一瞬悒怏,但抬頭時便又是天啟城那個最瀟灑曠達的美少女了——曾經(jīng)只懂揮霍眼淚的幼子已然學(xué)會如何以笑容斡旋天地人心,只是這招在他父親面前仍舊青澀稚嫩

蕭若風(fēng)不動聲色,溫聲道:“這說明你每次都有長進”

長進么?蕭綏玉不自覺握緊了手中劍鞘。她這幾日疏于武藝,父親傳的那套劍術(shù)也懈怠不少??v是如此,父親也不會苛責(zé)她,亦不會像尋常嚴父般罵此子玩物喪志,恨鐵不成鋼。父親從未對她露出失望神色,似乎也……從無半分期盼

蕭綏玉想起父親教導(dǎo)蕭楚河時的眼神,那是與對他截然不同的端方嚴肅,也含著賞識期許,仿佛能看出對方某日的蛟騰豹變,真正羽化成龍

直到迎面撲來一陣朔風(fēng),蕭綏玉被這刺骨冷冽一摑,才猛然驚醒,輕咳一聲以作掩飾,“外面風(fēng)寒,阿爹,我們回屋去吧”

這幾年戰(zhàn)事漸息,蕭若風(fēng)便多了不少浮生日閑的時光,能陪伴兒子的時間也充裕起來。但蕭綏玉也已不再是十年前怯懦無助,眼中只有父親的幼童了

風(fēng)華正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眼前有繁花盛景,杯中有玉液瓊露,身側(cè)也有友人二三,應(yīng)當是不會孤獨的年紀

蕭綏玉的眉眼完全長開,談笑間總是會令蕭若風(fēng)感慨白駒過隙,一切都宛如浮云朝露。原來他與她的孩子,竟突然間長成能獨當一面、眉目如畫的少女了

蕭綏玉不知道蕭若風(fēng)心中所想,她其實一直都看不懂父親,這么多年她只能看出父親對娘親的思戀,從不言說,可樁樁件件中又細入微毫

書房櫥柜暗格里那些宣紙成沓的女子畫像,畫中女子巧笑倩兮,目含桃花,一筆一劃皆出自父親工筆。她這才恍然明白,為何總有人說她像極了母親

但其中竟夾了一張被細致裝裱的書法,說是書法屬實抬舉恭維,不過是寫滿了父親名字的一張狗爬,看著倒像個孩子亂涂亂畫的產(chǎn)物,真真是奇丑無比。反正不是自己寫的,肯定也不會是父親手筆,總不能是阿娘寫的吧

除此外,父親每年日暖春深時都會親手釀一壇桃花酒。蕭綏玉聽聞父親有個酒仙師弟,他不知這壇酒是否是父親向這位酒仙討教的手藝。他只知道這酒只取三月桃花和白芷,在添入糯米釀制一月后也不是什么燒喉烈酒

可父親這天卻總是醉倒在這溫暾酒液里,他只許自己放縱這么一日,便真醉上一整日。蕭綏玉曾在替父親搭上薄被時聽到他近乎呢喃的思念,他說,他很想她

酒濃春入夢,窗破月尋人

他一直能感覺到他們父母間似乎有一層似有若無的隔閡,也許這道隔膜便來自蕭綏玉不愿宣之于口的心魔

“他對我給予家國重望,所以頗為嚴格??赡闶钦l?你是王叔的兒子。所有你想學(xué)的,或是需要學(xué)的,他都毫無保留地傳授予你”

“他不希望你像他一般背負過多,對你縱容卻不溺愛”

“你憑什么以為,只有望子成龍才是最好的期許。而平安順遂,一生無憂,難道就不是一種熱烈的期盼嗎?”

落子驚魄,聲聲叩魂。如同驚雷怒雪,碎雜念,劈矯作,直撼動少女的心魄

蕭若風(fēng)與肖斬江一同站在校場的觀望臺上,沉默地著看場中將士有條不紊地拉弓射箭搏斗演練

肖斬江欲言又止地看了幾眼蕭若風(fēng),幾番猶豫,總算開了口,“王爺,前幾日小殿下來校場,十箭脫了三靶,呃,這射藝怕是……”

“是嗎?”蕭若風(fēng)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孩子和他娘親一個樣,射箭都沒個準頭”

肖斬江蹙眉,“王爺,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默了默,然后下定決心般正色道:“綏玉是您的獨女,自然也是瑯琊軍唯一正統(tǒng)的繼承人,旁人說您對六皇子更為上心,才忽略了對小殿下的栽培”

蕭若風(fēng)聽完后面色平靜,語氣難辨喜怒,“斬江,你以為瑯琊王如何?無事,但說無妨”

肖斬江目露興奮之色,“王爺對外討蠻平逆,肅清北離憂患,軍功赫赫。在軍中亦是身先士卒,禮賢下士。定江山,平戰(zhàn)亂,興國運,隨便哪一件都夠流芳百世了”

蕭若風(fēng)被部下一連串夸張至極的溢美之言繞得有些頭痛,只是苦笑道:“不過是些虛名罷了,我可不是生來就想做將軍的。走至今天這一步,我失去了太多東西”

他望著鉛灰色天際不斷飄落的六出飛雪,眉間隱著一絲惆悵,而語氣帶著柔軟的懷念:

“我的妻子曾經(jīng)是江湖人,也是我最愛的小師妹。拜入學(xué)堂的第一日起便說自己想做江湖中最厲害的劍客,當最快意的女俠??墒羌藿o我,又怎么能不受約束,恣意隨心呢。甚至披盔戴甲要隨我一同征戰(zhàn),倘若我那時狠了心強硬拒絕她的要求,不管不顧地把她關(guān)在王府,她或許也就不會……”

蕭若風(fēng)沒有再說下去,他露出一絲凄惶自嘲的笑容,深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我二師兄也死在了戰(zhàn)場上,他話很多,看起來不太靠譜,但心是最為通透的。只要有他在,便是心安處”

“我想著,自己此生為北離,為百姓,已然問心無愧。綏玉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私心。我教她處世之道,傳她護身武學(xué),該教的我都教給她了。倘若她厭倦了皇都煙柳,她可以去杏花江南;不喜歡當朝廷的王爺,那么做個富貴閑人也不錯;哪怕她想做個木匠或者屠夫,只要她喜歡,就都是一件樂事”

蕭若風(fēng)伸出手,一片雪花靜靜躺入他掌心:“我與她阿娘,從來只盼她能快樂自在,至于優(yōu)秀與否,他人有什么權(quán)利來判定?”

蕭若風(fēng)目光堅定不容置疑,看向肖斬江,凜然道:“她是我蕭若風(fēng)的女兒,這便夠了”

肖斬江忽然微微俯身,鄭重地行了一禮,“是,末將明白了”

天啟城暴動的那一天,與以往任何一個平淡的日子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那日充滿了詭異荒誕,更像是一個萬山崩落星河倒流的可怕夢魘

蕭綏玉同父親一道坐在往北門疾馳的馬車內(nèi),車內(nèi)針落可聞,而車外是四起的火光和嘈雜的腳步,“逆賊”、“叛變”的粗獷喊叫聲不絕于耳。她不信父親兵變叛亂,可這一切發(fā)生得過于突然,在一片混亂中她風(fēng)聲鶴唳,神智幾乎要潰不成軍

蕭若風(fēng)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依然溫柔,“莫怕”

她不敢抬頭,也不忍去看,此時她再也無法裝出云淡風(fēng)輕對任何事都不屑一顧的浪蕩子模樣。有種可怕的預(yù)感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從她心頭掙出,她仿佛聽到魑魅魍魎在耳邊尖嘯獰笑,全身血液不安地沸騰灼燒,逼得她面色慘白幾乎無法呼吸

下一秒,嘶鳴聲乍起,疾馳的馬車猛然停了下來,蕭若風(fēng)連忙拽住渾身顫栗到無法穩(wěn)住身形的蕭綏玉,看了一眼窗外,“是白虎使,你留在馬車上”

他面無表情地起身,正打算出去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卻被女兒緊緊攥住了

“父親……不要走??!”蕭綏玉心中陡然生出這么一個可怕的念頭,只要她一松手,就再也見不到父親了。現(xiàn)在的她與幼時那個坐在秋千上無助哭泣的孩子沒有任何不同,一樣的悲痛絕望,一樣的無能為力

她幾乎要落下淚來,以最卑微的祈求姿態(tài)跪著,咽下潰爛口腔內(nèi)的腥甜,嘴里喃喃重復(fù)著別走,別走

別再丟下她一個人

蕭若風(fēng)頓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過身——幾乎是用盡力氣將兒子擁入懷中,“綏玉,好孩子。別哭……我與你娘都為你驕傲”他輕輕拍著蕭綏玉不斷發(fā)顫的背脊,溫柔得像安慰一個從惡夢中驚醒的孩童

可這是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

自十歲那年后,蕭綏玉便再也沒有被父親如此緊緊地擁抱過。此刻靠著父親溫暖的胸膛,他依然保持著麻木僵直的姿態(tài),只覺得如墜冰窟,渾身發(fā)冷

少女含著滾燙淚水迷茫地睜著眼,直到父親緩緩松開手,她才找回神智,驚恐萬分地掙扎起來,伸手試圖狠狠抓住那抹溫暖,竭力嘶吼著,“父親……爹?。e走??!別走?。 ?/p>

一道來自逍遙天境的威壓瞬間將她砸倒在地?zé)o法動彈,懸殊的實力差距之下,她竟只能做到發(fā)狠把舌尖咬破,咸腥苦澀的血淚混在一起涌入咽喉。蕭綏玉全身上下都在痙攣,她在愴然間拼命抬起頭,伸出的十指只在地上徒勞地抓出幾道刺目血痕

這一次,甚至連父親的一片衣角都觸不到了。蕭若風(fēng)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拂袖走下馬車

她已泣不成聲,卻什么也看不清,整個天地都在飛速旋轉(zhuǎn),“阿爹!?。 ?/p>

不多時,馬車便被放行

蕭綏玉伏跪在車內(nèi)軟塌上,攥緊雙拳雙目赤紅,依舊無法擺脫那道威壓

她一恨自己妄自菲薄,荒廢武學(xué)不思進?。欢尢熳硬录啥嘁闪钪伊己耐?,令萇弘化碧死;三恨這世道不公、天地不正,世間遍生罹難

暴漲起的滔天恨意徹底吞沒了蕭綏玉,她全身真氣急速流轉(zhuǎn),滲滿汗水的額角青筋爆起,呼吸變得愈發(fā)急促。猛然間她嘔出一大口鮮血,而后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蕭綏玉是被一陣晏晏笑語吵醒的,眼前景色不再是那逼仄狹小的馬車,而是花野爛漫桃蹊柳陌的武陵春景。她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卻下意識地尋著那道笑語,行尸走肉般往前走

等繞過一架飛瀑似的藤蘿花墻,他的視線里突然撞入一道明媚笑靨,是個綽約多姿的女子。那女子見了她,竟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柔聲問道:“怎么哭成這個樣子,這是誰家的小花貓呀?”

蕭綏玉怔在原地,囁嚅著沒有吭聲,眼淚卻又不自覺流了下來。她梗著脖子,忍了又忍,緊咬著牙,最后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嗚咽著開口,“阿娘……”

女子連連應(yīng)下這句帶著濃濃鼻音的阿娘,掏出帕子細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珠,轉(zhuǎn)頭對身后俊朗的男子不滿道:“兒子都哭成這個樣子了,你怎么還笑呢”

男子看向她的目光溫柔寵溺,隨即無奈地解釋道:“我這是苦笑……”說著便走了過來,安撫般地拍了拍蕭綏玉的肩

女子悶哼一聲,嬌蠻道:“苦笑也不準笑”說罷又疼惜地摸了摸蕭綏玉濕潤的臉,“我的寶貝這么傷心,誰欺負你了?告訴阿娘,阿娘替你把他揍成死豬頭”

蕭綏玉胡亂地搖了搖頭,她不敢去思考此情此景到底是真是幻,她卻莫名篤信,臉上來自母親柔軟指尖的觸感,一定是真的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張開雙臂——那是她幼時做過無數(shù)次的、帶著無比眷戀和心安的,緊緊擁抱住父母的動作

“阿娘,阿爹,綏玉好想你們,真的好想好想啊……”

遠處泛著粼粼波光的海面,感慨這杳杳春風(fēng)不知何意,竟攜著暖陽涉江過海,贈予海上無所憑依的游子一場綿長故夢

蕭綏玉是個好人,可也正是因為她是個好人,所以她不會是北離皇室的歸處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當蕭綏玉不再是北離皇室的歸處,或許有一天,便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了

不過是又一次循環(huán)罷了

只有無能的帝王才會狡兔死走狗烹

我說,我要做這世間最肆意的風(fēng),最熾熱的火,最燦爛的星辰,我要這世間再也無人將我束縛

因此最能深刻理解失去雙親的孤獨與無助,那種感覺,仿佛在浩瀚的天地間,再無一人為你牽腸掛肚、再無一盞燈火為你守候、再無一桌溫暖的飯菜等待你的歸來

世間有無數(shù)習(xí)劍的理由,但是拔劍的理由終歸只有一個——為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東西。有人為保命而拔劍,有人為復(fù)仇而拔劍,有人為了守護心中正義而拔劍。也有人像我這般,為了斬斷身上的枷鎖而拔劍。你找不到拔劍的理由,是因為你還不知道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因為我一旦跟你回去,便等于認同了我過往所做皆是罪錯,便相當于這世上唯一能為瑯琊王叔平反之人也認錯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瑯琊王叔一身清白,留在這世上最后的一絲希望也將蕩然無存,他將背上叛國謀權(quán)的大罪,被釘在我北離的恥辱柱上,生生世世遭人唾罵。就算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在堅持,瑯琊王叔這一生也算是值得的。所以除非我死,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認錯

如果這樣的堅持都沒有意義的話,那瑯琊王當年生死拼殺戰(zhàn)場,救黎明蒼生于水火的壯舉又有何意義?綏玉,就算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在堅持,瑯琊王這一生,也算是值得的

二人相對而立,容綏玉的眼睛里好像有暖風(fēng),風(fēng)吹過漣漪,漣漪蕩開的是清波,波光璨璨,若是印在天上,那就不是波光,是星辰萬丈

若金冠壓彎真心,我愿為你摘下這桎梏宮墻再高,抵不過你眼尾一抹紅。他們說皇權(quán)貴重,我卻怕金絲籠困住你鮮活心跳。當榮華與真心相撞,我選攥緊你微涼指尖。世人都愛潑天富貴,我只怕你委屈時垂下的睫毛……這錦繡江山,怎及你眸中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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