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陽緩緩沉落,余暉灑在門診部樓頂?shù)募t十字標志后,顯得格外柔和。
最后一縷金光悄然穿透百葉窗,如同細膩的畫筆,在葉逸川的白大褂上勾勒出一道道金色的條紋,仿佛將這一刻定格成了一幅靜謐而溫暖的畫面。
“那個……”我捏著鯊魚玩偶的尾巴,聲音輕若蚊吶,幾乎連自己都難以捕捉到,“我們出去吃飯吧?”玩偶的右鰭輕輕蹭過我的掌心,帶來一絲癢意,卻也驅(qū)散了些許窘迫。
“謝謝你幫我收拾……”我的話還未說完,尾音已悄然淹沒在空氣里。
葉逸川的動作微微一滯,當他轉(zhuǎn)過頭時,夕陽的余暉恰好攀上他眼鏡的邊框,將鏡片渲染成蜂蜜般溫潤透明的金色。
“好啊?!彼p輕應了一聲,隨即轉(zhuǎn)身向我靠近些許,白大褂的下擺隨著他的動作輕拂過我的膝蓋,像是無聲的觸碰劃開了某種隱秘的情緒,“你想在食堂吃,還是……”
“天臺!”未等他的話落地,我便脫口而出,可出口的瞬間,我便后悔了這份急切,心底那份難以言喻的焦躁突然翻涌上來。
我其實清楚自己為何如此迫切——這或許是我與他,在這座醫(yī)院共度的最后一頓晚餐。
“行啊,我也想在天臺?!彼脑捯暨€未完全消散,嘴角已悄然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那一瞬間,我們似乎都愣住了,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秒,卻在下一刻不約而同地揚起了笑聲。
那種默契,宛如一縷輕風拂過心頭,溫暖而柔和,又隱約夾雜著一絲令人回味的余韻……
十幾分鐘后,我們?nèi)缤瑑蓚€逃課的學生,鬼鬼祟祟地溜上了天臺,葉逸川左手拎著從食堂打包的紙袋,右手若有若無地虛扶在我的背后。
夜風微涼,輕輕掀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一抹隱約的弧度。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專注地觀察一個人——他的每一個細微動作、每一縷發(fā)絲的顫動,都仿佛成了我眼里唯一的風景。
“終于搶到了最后一份酸溜雞丁。”他帶著幾分得意,小心翼翼地打開餐盒,仿佛在展示一件珍貴的寶物,月光灑在油亮的雞肉和玉米上,泛著誘人的光澤。
我瞥見他不動聲色地將所有的青椒撥到了自己那一側(cè),一如上次在病房用餐時的情景,那細微的動作中透著一種無聲的體貼與習慣性的關(guān)懷。
我們聊起曾經(jīng)看過的動漫,他的雙眼在夜色里熠熠生輝,仿佛藏著星辰。
提及兒時追過的國漫《果寶特攻》,他頓時興奮得像個孩子,手舞足蹈地模仿起天下無賊的動作,卻險些打翻身旁的可樂罐。
泡沫濺上了他的手背,他不假思索地舔去,那副模樣竟讓我恍然想起從前——我家后巷那只常來討食的流浪貓,總帶著幾分狡黠與天真。
不知不覺間,談話聲漸漸平息下來。我們肩并肩坐著,膝蓋之間保持著微妙的距離——近得能隱約感知到彼此的體溫,卻又不至于觸碰到對方。
夜風輕柔地掠過臉頰,帶著遠處城市特有的氣息。
我悄悄側(cè)目看向他,只見葉逸川正仰頭凝視著那片沒有星光點綴的夜空,喉結(jié)在頸線上投下一道細微的陰影。
明明是漆黑如墨的天幕,可他的眼眸卻仿佛盛滿了整個銀河,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對了,你今天…不去值班嗎?”我打破沉默,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
“不用。”他依然望著天空,嘴角含著笑,“今晚是別人值班?!?/p>
“那個…”一個念頭突然閃過,我的話題驟然轉(zhuǎn)向了別處,“小時候啊,我曾經(jīng)幻想過當一名歌手,每次看選秀節(jié)目時,總覺得站在舞臺上的那些人仿佛都在發(fā)光…”右手的指尖不自覺地在左手背上輕輕撓動著。
葉逸川突然轉(zhuǎn)過頭,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陰影。
“你現(xiàn)在也在發(fā)光?!彼穆曇艉茌p,卻如同一縷穿透夜色的微光,字字分明地落入耳中?!熬拖瘛彼鹗?,在空中輕輕比劃了一下,動作遲疑了一瞬,隨即堅定地指向不遠處另一棟住院樓。
那扇亮著暖黃色燈光的窗戶映入眼簾——那是兒童病房,窗玻璃上貼著歪歪扭扭的星星貼紙。
夜風驟然變得凜冽,攜著初冬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葉逸川身上的白大褂被風鼓動,如同一雙即將展翅飛翔的羽翼,在黑暗中搖曳生姿。
他稍稍遲疑了一瞬,隨即解下那件仍存余溫的外衣,輕柔地搭在我的肩頭。
一瞬間,那帶著些許消毒水氣息的溫暖包裹住了我,仿佛將他的存在也一并攏入了我的世界。
“冷嗎?”他的聲音低而溫和,尾音卻被風吹散了幾分,伸出手似乎想要確認什么,卻在即將觸碰到我肩膀的剎那停住,指尖懸在半空,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還好?!蔽逸p輕搖了搖頭,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朝他那邊倚去。他的呼吸驟然紊亂了一瞬,終究只是默默地調(diào)整了坐姿,為我留出了一片更為舒適的依靠。
遠處城市的燈火如繁星般灑落,而我們置身于這座狹小的天臺之上,仿佛漂浮在銀河之中的孤島,與喧囂塵世隔絕?!耙厝チ藛??”我輕聲問道,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他瞥了一眼腕表,忽然抬手指向東方的天際:“再等五分鐘?!?/p>
“等什么?”
“國際空間站?!彼难壑虚W爍著光芒,聲音里透出一絲雀躍,“今晚9點23分經(jīng)過?!?/p>
說著,他掏出手機,熟練地調(diào)出星圖APP:“你看,它現(xiàn)在應該正飛過印度洋上空。”我凝視著他那因興奮而生動的側(cè)臉,心底涌起一種奇妙的觸動。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選秀歌手為何會被形容為“發(fā)光”。
眼前的葉逸川,不過穿著一件毛衣,袖口甚至起了球,凌亂的發(fā)絲被風拂得四處飛揚,可他卻比任何聚光燈下的明星更加耀眼。
當時間跳至9:23時,一顆格外明亮的“星星”果然從云層間悄然滑過。
我們屏住呼吸,目送它緩緩劃過天際,將短暫的光輝灑向大地,直至隱沒在云層的陰影之中。
“許個愿吧?!比~逸川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柔和,“過境時許的愿望,特別靈驗。”
我緩緩閉上眼睛,鼻尖縈繞著他白大褂上那抹清新的檸檬香皂氣息,心中默念出那個第一時間想到的愿望。
再睜開眼時,他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宛如月光灑在平靜的海面,溫柔得讓人無從躲避。
“你呢,你許了什么愿?”好奇心驅(qū)使我開口問道。
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隨后伸手替我攏了攏那件滑落些許的白大褂。
“說出來就不靈了?!彼f,停頓片刻,然后補充道,聲音低得仿佛怕驚擾夜色,“不過……或許,和你的愿望有些關(guān)系?!?/p>
夜風悄然拂過,變得格外輕柔,夾雜著遠處桂花樹的淡淡芬芳。
我們并肩而坐,看城市的燈火將天際染成溫暖的橘紅色。
靜謐籠罩著彼此,誰都沒有再說話。
但這一刻,我知道,有些情感早已無需言語贅述,它藏在風里、光里,也藏在心底最深處……
不久后,他送我回到了病房。
就在門鎖“咔噠”一聲響起的瞬間,葉逸川的白大褂衣角輕輕擦過我的手背——他悄然將一張對折的處方箋塞入我的掌心。
“別開燈。”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手指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月光從百葉窗的縫隙中漏進來,柔和地灑在他的側(cè)臉上,把睫毛的陰影投映在臉頰上,像一排細密的柵欄,安靜而深邃。
我低頭展開那張?zhí)幏焦{,上面工整地寫著一行字:“如果不想走,明天早上六點,后花園的側(cè)門?!痹谶@句話之后,他不僅畫了一個小笑臉,還在落款處添了一條簡筆小鯊魚,線條稚拙卻帶著幾分生動的俏皮。
我的心猛然狂跳起來,他這是……示意有辦法讓我可以留下?還是另有安排?
我抬起頭看向他,他的目光與我對上,嘴角揚起一抹淺笑,那笑容里藏著篤定與安撫,他輕輕地說道:“不管明天會如何,今晚都安心睡吧?!?/p>
淚水瞬間盛滿我的眼眶,在淚滴溢出之前,我慌忙低下頭,盯著那個笑臉符號出神。
回想起下午,他擋在我和父親之間的那一刻,他身后白大褂的褶皺被攥得凌亂不堪,可他的神情卻那樣堅定無畏。
今天發(fā)生的這一幕幕此刻重新浮現(xiàn)在腦海中,令我胸口一陣酸澀,卻又涌動著難以言喻的暖意。
他離去之后,我如同被定身法咒禁錮在原地,一動不動地佇立著,仿佛時間也在這一刻凝滯。
手中的紙條被我捏得幾近變形,那薄薄的一張紙卻承載了千鈞之重,宛如葉逸川向我拋來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令我既不敢松手,又害怕它隨時會從指間滑落。
白天的場景如潮水般在腦海中反復涌現(xiàn),葉逸川那雙堅定的眼眸、柔和卻充滿力量的話語,以及他毫不猶豫挺身而出的背影,都像是一束穿透陰霾的光,將我內(nèi)心的寒意驅(qū)散。
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在我心底蔓延,同時伴隨著一股嶄新的力量——那是反抗的勇氣,也是我第一次深切體會到它的重要性與意義所在。
回想起過往的點點滴滴,那些被同學欺負的日子、那些曾經(jīng)的朋友背叛的瞬間,我都選擇了沉默。
如同一只受傷的小獸,我蜷縮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獨自舔舐著內(nèi)心的傷痕。我不斷對自己說,忍一忍,這一切都會過去,不要去招惹更多的麻煩。
然而,這樣的隱忍并未換來解脫,反而讓我愈發(fā)自卑,愈發(fā)軟弱,仿佛連呼吸都帶著一份沉重的枷鎖。
可今天的一切,卻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颶風,徹底攪亂了我內(nèi)心那片死寂的湖水。
我猛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再任由別人肆意踐踏我所珍視的一切,不能再讓懦弱成為我的代名詞。
我明明有的是反抗的資本,那又何必忍氣吞聲,我要學會保護自己,更要學會反擊。
——這種念頭,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在心底瘋狂滋長,強烈得幾乎要沖破胸膛。
此時的我就像一尊雕塑,靜默地佇立在門口,目光緊緊追隨著葉逸川方才離去的方向,那背影仿佛刻進了時光的深處。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被凍結(jié),呼吸與心跳都隱沒于無聲的寂靜之中。
我的思緒早已掙脫現(xiàn)實的束縛,飄向了某個遙遠而模糊的所在,竟至忽略了身邊所有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悄然傳來,將我從恍惚的思緒中喚醒。
我猛然回過神來,心間還殘留著剛才飄遠的念頭。
看到一位護士正微笑著朝我走來。她輕聲說道:“小妹妹,時間不早了,該上床休息了?!?/p>
我這才如夢初醒,竟然一直站在那里發(fā)起呆來了,這時的我身體也已經(jīng)有些僵硬。
簡單洗漱過后,回到病床上,我卻怎么也無法入眠。
徐若那充滿挑釁的話語,父親那毫不妥協(xié)的強硬態(tài)度,以及葉逸川那溫柔而堅定的承諾,在我腦海中不停地盤旋、交織。
這些聲音像電影的片段一樣,在我的眼前不斷閃現(xiàn),讓我有些心煩意亂。
夜越來越深,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找不到一個舒適的睡姿。
我嘗試著閉上眼睛,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那些思緒卻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在我的腦海中肆意狂奔。
凌晨,在我感到無比迷茫的時候,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我有些驚訝地拿起手機,誰這個點了還給我發(fā)消息?
我看到是葉逸川發(fā)來的一條消息,消息的內(nèi)容很簡單:“無論你做什么決定,都沒關(guān)系,但如果你不選擇留下,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
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文字,我的眼眶不禁濕潤了。
窗外的月光灑進病房,將葉逸川的話映得格外清晰。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堅定選擇的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