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蓮花塢時,我正蹲在蓮池邊擦拭銀針。指尖忽然觸到冰涼的水花,抬頭只見少年將軍踏著漣漪走來,玄色勁裝被晚風掀起一角,腰間紫電吞吐著幽藍的雷光。
“江澄!”我慌忙起身,裙擺卻被碎石勾住,踉蹌間跌入一片帶著清苦蓮香的懷抱。江澄悶哼一聲,伸手將我扶正,耳尖泛起可疑的紅:“蘇昭,你這般毛手毛腳,若是在戰(zhàn)場上......”
“誰要上戰(zhàn)場??!”我嗔怪著拍掉他肩頭的水珠,瞥見他領(lǐng)口滲出的血漬,“你又受傷了?”
江澄別開臉:“小傷?!?/p>
“小傷?”我扯住他的袖口往醫(yī)廬拽,“你當我這醫(yī)師是擺設(shè)?溫寧說你昨日和溫晁的人交手,左肩中了一劍,今日又......”
“行了行了!”他被我拽得無奈,卻也沒掙脫,“就會拿溫寧壓我。”
燭火在醫(yī)廬里明明滅滅,我用鑷子夾起浸過藥酒的紗布,看著他緊繃的脊背,忽然想起初遇時的場景。那時我隨師父來蓮花塢救治瘟疫,在祠堂外撞見渾身濕透的少年,他攥著陳情笛的指節(jié)泛白,眼尾還凝著未干的水珠。
“疼就喊出來?!蔽逸p聲說,將紗布覆上他滲血的傷口。
江澄悶笑一聲:“姑蘇藍氏的抹額都捆不住我,這點傷......”話音未落,他突然悶哼,“蘇昭!你故意的?”
“誰讓你逞強?!蔽已鹧b生氣,卻在他吃痛時放輕了動作,“江宗主,你若有個萬一,蓮花塢怎么辦?金凌怎么辦?還有......”還有我怎么辦,這話卡在喉嚨里,被他突然轉(zhuǎn)頭的動作驚得咽了回去。
四目相對的瞬間,窗外的蟬鳴聲陡然放大。江澄喉結(jié)動了動,別開眼道:“啰嗦。”
第二日我去練武場送傷藥,正撞見魏無羨纏著江澄比試。兩人的劍招在空中相撞,激起一片銀芒。魏無羨瞥見我,突然使詐虛晃一招,害得江澄差點摔進蓮池。
“蘇昭姑娘救命!”魏無羨笑得沒心沒肺,“你家阿澄惱羞成怒要揍我!”
江澄耳尖通紅,提著劍追過去:“魏無羨!你再說一遍!”
我忍俊不禁,卻見藍忘機從竹林深處走來,抹額下的眼神落在我腰間的藥囊上:“蘇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原來云深不知處近日也有弟子染上怪病,藍忘機想請我去瞧瞧。我答應下來,卻在轉(zhuǎn)身時撞上堅實的胸膛。江澄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臉色比蓮池的水還冷:“你要去姑蘇?”
“只是去看診......”
“姑蘇藍氏人才濟濟,缺你一個醫(yī)師?”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紫電在掌心不安地躁動。
我怔怔望著他泛紅的眼眶,突然明白過來。上次去岐山溫氏義診,回來時晚了半日,他也是這般又急又怒。“江澄,你在擔心我?”
他猛地松手,別過臉去:“誰擔心你了!愛去就去!”說罷轉(zhuǎn)身就走,卻在幾步后停住,聲音悶悶傳來,“早去早回?!?/p>
姑蘇之行比預想中兇險。那怪病竟是溫氏余孽研制的毒,我在診療時不慎中招?;杳郧白詈笠谎?,是藍忘機揮劍斬斷逼近的傀儡,而江澄的聲音穿透重重迷霧:“蘇昭!你敢死試試!”
再醒來時,帳外傳來激烈的爭吵。
“江晚吟!你冷靜點!”魏無羨的聲音,“醫(yī)師說了,蘇昭姑娘需要靜養(yǎng)!”
“靜養(yǎng)?她昏迷了三日三夜!”江澄的怒吼震得帳幔發(fā)顫,“溫氏這群雜碎,我定要將他們......”
“阿澄。”我虛弱地喚他。
爭吵聲戛然而止。江澄沖進來時發(fā)冠歪斜,眼底布滿血絲,紫電松松垮在腰間,哪還有平日里威風凜凜的宗主模樣。他攥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骨頭碾碎:“誰準你出事的?”
我想笑,卻咳出一口血。江澄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要叫醫(yī)師,被我拽住衣角:“別走......”
他僵在原地,任我將他的手按在胸口:“你聽,這里跳得好好的。答應過要給你治傷,怎么會食言?”
帳外傳來輕咳聲,魏無羨探進頭來:“咳咳,要不我先回避?”
江澄抄起案上的茶盞就砸過去:“滾滾滾!”
我看著他炸毛的模樣,忍不住輕笑。他卻突然俯身,額頭抵著我的額頭,聲音低得像囈語:“以后不許離開我身邊。”
射日之征那日,我站在瞭望臺上,看著江澄的紫電化作漫天雷光。他在千軍萬馬中廝殺的身影,恍惚間與記憶中那個倔強的少年重疊。溫晁的箭破空而來時,我?guī)缀跏潜灸艿貨_了出去。
劇痛襲來的瞬間,聽見江澄撕心裂肺的怒吼。意識模糊前,我摸到他顫抖的手覆在傷口上,紫電的光芒溫柔地包裹著我:“蘇昭,你別睡......”
再醒來時,江澄趴在床邊睡著了。晨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我伸手去觸碰他的臉,卻驚醒了他。
“你醒了?”他聲音沙啞,眼圈通紅,“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我讓廚房......”
“江澄?!蔽掖驍嗨Z無倫次的話,“我沒事。”
他突然將我緊緊摟進懷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你若敢死,我就把這天下所有人都殺了,然后去陪你?!?/p>
我鼻子發(fā)酸,回抱住他:“傻子,我還要看著你重建蓮花塢,看著金凌成家立業(yè),看著......”
“看著我們的孩子在蓮花塢長大?!彼拥?,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畔。
我渾身一僵,抬頭時正對上他認真的目光。江澄耳尖泛紅,卻固執(zhí)地與我對視:“蘇昭,等一切結(jié)束,你可愿......”
“我愿意。”我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唇。
不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魏無羨夸張地捂住眼睛:“哎呀呀,少兒不宜!藍二公子我們快走!”
藍忘機神色如常地轉(zhuǎn)身,卻在離去前淡淡說了句:“恭喜。”
江澄惱羞成怒地抓起枕頭砸過去,卻被我攔?。骸皠e鬧?!?/p>
他哼了一聲,將頭埋進我頸窩:“等打完這場仗,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你蘇昭是我江澄的人。”
戰(zhàn)后重建蓮花塢的日子忙碌而充實。我在醫(yī)廬教金凌辨認草藥,江澄則帶著弟子們訓練。每當夕陽染紅蓮池,他總會準時來接我,紫電隨意地纏在手腕上,映著他眼底的溫柔。
“累不累?”他接過我手中的藥箱。
我搖頭,伸手撫平他眉間的褶皺:“倒是你,別太操勞?!?/p>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輕吻:“為了我們的將來,再累也值得。”
大婚那日,蓮花塢張燈結(jié)彩。我穿著江澄親手設(shè)計的嫁衣,繡著并蒂蓮的裙擺鋪滿紅毯。他站在長階盡頭,玄色婚服上金線勾勒的紋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紫電化作流光纏繞在他腰間。
“蘇昭,余生請多指教。”他執(zhí)起我的手,將一枚刻著“澄”字的玉佩系在我腕間。
我笑著將刻著“昭”字的玉佩掛在他頸間:“江晚吟,這可是你說的,要護我一世長安?!?/p>
遠處傳來魏無羨的起哄聲,藍忘機則端坐著舉杯示意。江澄耳根發(fā)紅,卻大方地攬住我的腰,在眾人的祝福聲中,落下深情一吻。
此后歲歲年年,蓮花塢的蓮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人們常說,云夢江氏有位神醫(yī)夫人,妙手仁心;也說江宗主雖脾氣火爆,卻獨獨對夫人溫柔備至。而每當夜幕降臨,總有兩道身影并肩坐在蓮池邊,紫電的微光與滿天星辰,共同編織著永不褪色的江湖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