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勛不自覺地握緊了手,若無其事地岔開這個話題。轉(zhuǎn)而聊起另一個話題:“魏國今年災(zāi)禍連連,魏民飽受饑荒之苦,前幾日魏君遣人前來借糧,子初覺得我陳國應(yīng)該借否?”
他語氣如常,悄悄地將“謝相”這個顯得疏遠(yuǎn)的稱呼改成了謝淵的字“子初”。
謝淵收回思緒,視線在地圖上魏國的疆域上停頓片刻,抬眸看著陳勛道:“有人在朝堂提議王上莫允,而借饑荒伐魏?”
“是?!?/p>
陳勛對謝淵的料事如神早已不覺驚奇,他眉宇微蹙,心中似有千鈞分量在權(quán)衡。片刻后,他沉聲道:“魏國對我陳國覬覦已久,如猛虎伏于側(cè),從未放松過覬覦之心。如今魏中大饑,此乃天意眷顧我陳國興兵之機(jī)。若趁此良機(jī)出兵討伐,正可一舉削弱其鋒芒。但若選擇借糧相濟(jì),豈非助其養(yǎng)精蓄銳,實為遺患無窮?!?/p>
“若王上的野心僅止于稱雄一時,此刻倒的確可趁勢攻打魏國?!敝x園垂眸凝視著眼前攤開的地圖,聲音平靜而篤定,“這一戰(zhàn),必然能從魏國身上撕下一塊肥肉。”
陳勛皺了皺眉,下意識想到方才謝淵感慨“先王任我,共誓宏圖”的話,他壓下心中不知為何涌起的酸澀情緒,問:“子初何出此言?”
謝淵細(xì)長白皙的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示意陳勛看著魏國版塊。
“魏國疆域遼闊,其勢力素來為三國之冠,即便如今飽受饑荒困擾,卻也遠(yuǎn)未至油盡燈枯之境。兵強(qiáng)馬壯,實力猶存,絕不可輕視!王上若貿(mào)然發(fā)兵,可有萬全把握一舉覆滅魏國?”謝淵的指尖在地圖上游移,話音透著幾分冷峻,“更何況,楚國尚在一旁虎視眈眈。楚人野心昭然若揭,一旦魏國陷入危局,楚必趁機(jī)出兵攪動風(fēng)云,意圖渾水摸魚。到那時,魏、楚、陳三方角逐,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因此,眼下并非滅魏良機(jī)。”
話落,謝淵指尖繼續(xù)往上停在魏國的國都所在之地燕京。
“而且......”
謝淵微微一笑,似乎純白極了。
“如今我們借糧,可并非借給魏王,而是借給魏國的百姓?!?/p>
“借給魏國的百姓?”
陳勛隱約捕捉到了謝淵話語里的深意。
“魏國李君身亡后,大將軍韓昭奚扶持幼君專權(quán)把控朝政,宗親僭越,奪取民利,這才使魏民饑荒成災(zāi)。王上大可以在借糧與魏時,派人到魏國民間宣傳,稱陳本與魏公有仇,但您實在不忍魏國百姓受無妄之災(zāi),故而借糧與魏?!?/p>
謝淵壓低嗓音,幽幽道:“此計明為借糧與魏,實則攻魏之民心。而且,燃眉之急既解,魏國大將軍一派及那一群宗親由此必越發(fā)驕縱,民怨越深,等到來日我們攻打魏國之時,魏國民心已散,便可輕易得手?!?/p>
“王上,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陳勛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謝淵字字珠璣,他著實受益匪淺??粗簢缃竦墓饩?,忽然讓他聯(lián)想到,若是自己當(dāng)初真的殺了謝淵,恐怕如今陳國的情況不會比魏國好到哪里去。
萬幸,萬幸。
到不知陳勛是在幸陳國現(xiàn)狀,還是在幸謝淵未死。
“王上可還記得當(dāng)初大殿之上我說的話?”謝淵看著三國紛爭的地圖,眼中仿佛沉著刀劍的冷光,“因時而法,依時而戰(zhàn)。吞并其余兩國自然能夠單憑武力,但是要想在一統(tǒng)天下后,安穩(wěn)地統(tǒng)治,便需要上位者得民心。得民心須講求仁義。”
“王上,此番作為仍是真正的仁義!”
陳勛聽出了她話里的弦外之音——尊尊親親那一道,絕非陳國所需的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