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人,身上總透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矛盾感,好似山林間的迷障,撲朔迷離。
明明是她親手打破了陳舊的禮法,談及仁義時,眉宇間總浮現(xiàn)出一抹若有似無的譏誚。然而,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心中卻裝著整個天下,行事比那些口口聲聲將“禮樂”掛在嘴邊的舊貴族,更加貼近傳說中的“圣人之道”。
私仇不干公事,權(quán)勢在握不謀私利。
這兩年他從沒見她停下腳步歇一歇,明明正值韶華,卻總是一副時不待我的樣子,恨不得把所有時間都放在政務(wù)上,偶爾得到的閑暇時光,也是在那琉璃青瓦的小亭中自飲自酌。
陳勛總是忍不住想起,那次他直接問謝淵“你想要什么”的時候,那人毫不掩飾的露出自己的野心。
她想要四海平,天下一,宏圖霸業(yè),青史留名。
一個臣子,如此野心勃勃。
身為君王,他本應(yīng)心存忌憚,時時掣制,甚至在某些時刻毫不猶豫地打壓她。這才是他該用的權(quán)謀之道,亦是帝王之術(shù)。
但幸好。
陳勛想。
幸好他是陳國的君王,幸好他有這占地千里的陳國,所以才留得下這人,才有能力托舉她,庇護(hù)她,讓她實現(xiàn)她的野望。
他愿意以鮮血灌溉,助她野望參天。
*
大軍的主將最終定了裴豹,而這一次,不僅僅是陳勛親自率軍,謝淵也打定主意要一同前往。
她的時間不多了,在她的謀劃中這一仗只許勝,不許??!
在此之前,陳文王的時候,陳國雖然收回了河西之地。但魏國掌控著堯谷關(guān),就如同掌握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如果這一次,能夠奪下堯谷關(guān),那么陳國出關(guān)可長驅(qū)直入攻打中原,入關(guān)可憑借天險固守咽喉。
堯谷關(guān),必奪!
謝淵心中乾坤自定,有人卻滿腹疑惑。
這人就是由謝淵推舉的裴豹。
裴豹自認(rèn)為和謝淵有仇,先王在位時,他手下的一個小兵誤了軍令,身為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他原本以為這不過是件小事,卻被謝淵逮著以治軍不嚴(yán)之罪重罰。如今的王上剛登基的時候,那晚攔住謝淵很難說他不存私心,手上的利劍毫不掩飾地架在謝淵脖頸上。
這些仇,怎么看都不算小。
結(jié)果楚涵卻派人來告訴他,是謝淵向王上舉薦他的。
裴豹弄不清楚這位年輕鐵血的相國到底想干什么。
行軍途中,他故意策馬從謝淵的坐輿邊經(jīng)過。
他透過車窗的結(jié)軨向車輿內(nèi)看去,一條條細(xì)木縱橫交織組成的結(jié)軨將光線切割成一塊塊,隨著車馬前行躍動。
最先映入眼簾的不是謝淵,而是她身邊那個形影不離的黑衣親衛(wèi)。那人懷抱一把極樸素的刀,宛如她的影子般寸步不離。當(dāng)裴豹的目光稍稍探入車內(nèi)時,便對上了那人如野獸般冰冷的眼睛,雖因主人在場而壓制著殺意,卻仍舊充滿戒備。
不過這樣的目光卻嚇不退從尸山血海中拼殺出來的裴豹,他輕輕一瞥便移開了目光。
隨后,在斑駁變幻的光影中,他看見了那位懶散倚靠在軟枕上的年輕相國,她的墨發(fā)鋪滿了錦緞,蜿蜒出柔美的弧度,寬袍博帶,薄玉高冠,眉眼似望舒。
燁然若謫仙。
一位雙手沾滿鮮血,以酷烈的手段推動整個夏國劇變的……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