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斗結(jié)束之后,陳軍歸中都城整歇。
裴豹卸甲前來請罪:“未聽相國之言,遭此慘敗,險些連累君主,萬死不足以抵過。”
謝淵此時已除去盔甲,好似力竭般懶懶地窩在寬大的雕花軟椅上,依舊一身寬衣,青絲披散,看不出半點(diǎn)率騎兵奔行百里,扭轉(zhuǎn)戰(zhàn)局時凌厲鋒銳的樣子。
屋內(nèi)昏暗的燭火漫過她細(xì)致的眉眼,映照出她眉眼間的一抹倦意,冷玉般的臉色更加蒼白,仿佛連最后一絲生氣都被抽去。
拾柒端著放溫的藥遞給她,她勉力支起身子接過。
蒼白的指節(jié)扣住青瓷盞沿,還未遞到唇邊,喉間一陣劇烈的咳嗽讓她身體猛地一顫,藥汁潑灑出來,在霜色的衣襟上暈開大片深褐色痕跡。一旁的拾柒見狀連忙上前,接過她手中的青瓷盞放在一旁,又從懷里摸出雪白的繡帕,攬住她的肩,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領(lǐng)口的藥漬。
裴豹的目光在拾柒搭在謝淵肩膀上的手停頓了一瞬,眉頭微皺,神色有些不悅,雖是親衛(wèi),但未免過于放肆。
“相國這是怎么了?可是在戰(zhàn)場受了傷?”關(guān)心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他從未見過如此孱弱的謝淵,忍不住邁前兩步急聲問道。
謝淵蜷縮在軟椅上,松散的衣領(lǐng)滑落,露出一截嶙峋的鎖骨。蒼青的發(fā)絲散落在脊背上,幽幽光影下似一塊布滿裂紋的水晶,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手?jǐn)[了擺,喉間血腥氣混著苦澀的藥汁翻涌,卻被她生生咽了下去,感覺喉間癢意好些,她才艱澀地開口,嗓音嘶啞,“老毛病,無礙?!?/p>
看著謝淵慘白的臉色,裴豹才不信她的話,打定主意要去求王上找最好的大夫來給她看看。
想著,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回她身上,他早就知曉這人生得好,不過他是個莽夫,說不來那些咬文嚼字的話,形容不來那種好看,只覺得年輕的相國模樣漂亮得像個女人。
尤其是高頭大馬上一身染血盔甲,瓷白的臉頰劃過幾道血痕,模樣更是艷得驚人,簡直要命,他都不敢相信他看一個”男人”看呆了。
沒人知道她來救他們時,他心里的鼓動,那刻她真的仿佛是帶著圣光來救苦救難的仙神。
“楊武本就是魏國老將,熟知地形,更兼隱忍多謀,不惜數(shù)敗作為誘餌。將軍不知地形,才有這次重創(chuàng)?!敝x淵拿著錦帕抵著唇,低低地咳嗽了數(shù)聲,才又開口,“將軍雖有大過,罪不至死,如今用兵之際,且容你戴罪率兵,以功相抵?!?/p>
“若犯……”
謝淵頓了頓,唇邊扯出冰冷的弧度。
“殺無赦?!?/p>
她聲音雖微弱,但冷冽話語中,殺意毫不掩飾。
裴豹根本沒在聽她說些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不過她話落他也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點(diǎn)頭告罪領(lǐng)命,配合得很。
轉(zhuǎn)身欲走時,他腳步一頓,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軟椅上瘦削的人兒,終究還是放不下心,低聲囑咐了一句,“若有事,隨時差人來找我?!闭f完便大步離去。
裴豹走后,拾柒拿過謝淵咳滿血的錦帕緊緊握在手里,雙目通紅地盯著她,語氣悲慟至極,“你的身體再經(jīng)受不住這樣的操勞,做的一切真的都值得嗎?”
謝淵輕嘆口氣,放松身體讓自己完全倚在拾柒懷里,指尖覆上他緊繃的手背,柔聲道:“拾柒,值得的?!?/p>
拾柒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爭辯,都改變不了她的決定。
只是還是有些不甘心,明明只要她愿意好好養(yǎng)著,那些積累的毒素就不會蔓延得那么快,他便可以再多留她一段時間。
拾柒看著她蒼白臉色下越發(fā)殷紅的唇肉,只覺得喉間像是插了把刀子,來回吞咽間是割破嗓子的疼,疼得心臟發(fā)酸,恨不得剖出來,讓她瞧瞧,他那顆被她牽扯的心,求求她愛惜點(diǎn)自己,就當(dāng)可憐可憐他。
他是個只會拿刀的凡夫俗子,向來看不懂也不明白她的那些宏偉抱負(fù),他只是想她活著,僅此而已。
為何...為何就這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