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的隆冬,凜冽得如同淬火的寒鐵,風(fēng)裹挾著碎雪粒子抽打在青灰色的城墻上,發(fā)出沉悶而尖利的嘶鳴
權(quán)相謝淵驟然離世引發(fā)的哀潮尚未平息,一場足以傾覆所有人認知的風(fēng)暴便已呼嘯而至——謝淵她是女兒郎!
“謝淵”非“謝淵”,乃是謝氏五小姐謝沅。那個算無遺策、運籌帷幄,以鐵血手腕輔佐陳勛,幾乎只手將陳國推上霸主之位的權(quán)相謝淵,竟是云澤謝氏那個早早夭亡的五小姐——謝沅!
從九重宮闕到陋巷市井,這消息燎原般席卷開去,點燃了震驚、惶恐、憤怒、鄙夷,也在無數(shù)沉寂的心底投下一道莫名震顫的光。人人都在談?wù)撝x淵,人人都在試圖描摹那深藏在厚重官袍與冷酷面具下的“謝沅”。整個陳國,乃至整個紛擾的天下,都為這曠古奇聞所奪魄驚魂。
朝堂之上,沸反盈天。
宗室元老們捶胸頓足,涕淚橫流,干癟的手指顫巍巍指向虛空,仿佛要抓住被褻瀆的綱常:“陰陽顛倒!乾坤錯亂!此乃亙古未有之欺君罔上,彌天大罪!”
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宗正,胸腔劇烈起伏,幾乎要迸裂錦袍:“牝雞司晨,國之大忌!這是妖亂之兆!天地不容??!”
“豈止是罪?是禍國妖孽!”另一位激憤的御史大夫戟指殿外謝府方向,唾星橫飛,“堂堂七尺男兒立于朝堂,竟被一介女流欺瞞十數(shù)載!云澤謝氏,罪當族誅!謝沅之尸骨,當挫骨揚灰,以儆效尤!”
陰暗角落里的舊貴族、魏國殘黨們眼底燃燒著隱秘的興奮,他們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的稻草,聲嘶力竭地將謝沅描繪成顛覆秩序的妖孽,企圖借此動搖陳勛如日中天的權(quán)威,乃至釜底抽薪般否定陳國銳意鯨吞四海的正當根基。
而在千里之外,鷹揚邊塞。
聽聞此消息,將軍裴豹的手猛地一顫,長弓弦驚,箭矢帶著一聲凄厲長嘯沒入鉛灰色的蒼茫天際。他面甲下的嘴唇微微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胸腔里那顆被反復(fù)錘煉的心臟,如遭重擊。
原來,她竟是女子。
那個站在金戈鐵馬中仍從容布局的“他”,那個在朝堂上鋒芒畢露、曾令自己暗自傾服的“他”,卻原來是“她”。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無需多想,此刻的雍都朝堂必定人聲鼎沸,腥風(fēng)血雨。他離得太遠,無法在漩渦中心為她辯駁半分。胸中千言萬語,只凝成一份加急密奏,字字瀝血,懇請王上看在那不計性別的赫赫功業(yè)上,對“謝相”……不,對“謝沅”網(wǎng)開一面。
風(fēng)暴的中心,也有一小撮聲音在為謝沅吶喊。
一部分曾受過謝相提攜恩遇或心折于其才略的官員,挺身而出,用他們尚顯年輕的聲音竭力對抗著鋪天蓋地的“衛(wèi)道士”們。
年輕的博士慷慨激昂,試圖從古禮中尋得一絲容身之處;寒門新銳針鋒相對,直斥守舊者無視社稷大功。而其中最引人側(cè)目的,當屬素來以“古板”、“持重”聞名的楚涵。
這個平日里連袍袖稍微不整都要整理再三,恪守舊禮的文臣,此刻卻成為謝沅最堅定的屏障。
他的聲音不高,但引經(jīng)據(jù)典,條分縷析,將“女子之身”與“匡國大業(yè)”截然分開,在那些如狼似虎的攻訐面前寸步不讓。守舊者斥責(zé)他“背叛斯文”,他肅然一揖,話語擲地有聲:“楚涵守的,是天下之正道,而非一隅之偏見!謝相之功,非人倫可裁;謝相之智,非男女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