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黃時雨打穿了琉璃瓦。

蘇晚意跪在祖宅回廊下，鎏金鑷子夾起最后一粒藍(lán)琉璃珠。這是太奶奶嫁衣上遺落的第十八顆珠子，浸在雨水里竟泛出汝窯天青釉的光澤。她忽然想起昨夜修復(fù)的民國婚書，那句“雨過天青云破處”的盟誓，此刻正化作滿院跳珠在青磚上迸裂。

“晚意！庫房漏雨了！”

沈南喬的驚呼混著雷聲炸響。蘇晚意拎起月白旗袍往西廂跑，繡鞋踏碎水洼里搖晃的雀替倒影。推開門那瞬，二十八個纏枝蓮紋錦盒正在雨簾中吐露百年婚俗的秘密——從宋代的合巹玉杯到民國的鎏金喜秤，每件器物都在吟唱消亡的喜歌。

“快蓋油布！”她撲向最里間的紫檀木匣，那是裝著《蘇氏百喜圖》的命脈。房梁突然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瓦當(dāng)碎片擦著她耳畔劃過，在青磚地上裂成半枚月牙。

一雙麂皮手套接住了墜落的橫梁。

雪松香漫過潮濕的霉味，蘇晚意抬頭看見雨幕中晃動的懷表鏈。男人單手擎著岌岌可危的房梁，月白長衫被雨澆透，露出腰間別著的古建筑測繪儀。當(dāng)他轉(zhuǎn)身時，懷表蓋折射的冷光刺痛她的眼睛——那里面嵌著的汝瓷殘片，正與她手中的琉璃珠共振嗡鳴。

“蘇小姐?！彼穆曇粝耜惸觊久吝^青磚，“這宅子的梁架，蛀得比我想象中還深?！?/p>

閃電劈亮他眼尾的淚痣，蘇晚意突然想起十七歲那場大火。同樣滂沱的雨夜，父親攥著半片染血的鈞瓷將她推出火海，而她分明看見濃煙中有道月白身影，腕間閃著同樣的汝瓷冷光。

“傅先生擅闖民宅，就為了說這個？”她將琉璃珠按進(jìn)旗袍盤扣，指尖觸到懷表鏈上冰涼的瓷片裂紋。

傅沉舟低笑一聲，測繪儀的紅光掃過她鎖骨處的燙傷。那是搶救《百喜圖》時被炭火烙下的月牙痕，此刻正與他腕間的舊疤遙遙相對?！拔襾砣』貙儆诔碳业臇|西。”他突然俯身，懷表鏈纏住她發(fā)間絨花，“比如，蘇小姐祖上從御窯監(jiān)造程硯之手里偷走的——”

驚雷淹沒了后半句話。

蘇晚意猛地后退，絨花金線勾斷在他鉑金袖扣上。庫房角落傳來瓷器碎裂的清響，她轉(zhuǎn)頭看見沈南喬打翻的錦盒里，滾出半幅燒焦的蘇繡嫁衣。并蒂蓮紋在雨水中舒展，竟與傅沉舟翻開的《營造法式》手稿邊緣的纏枝紋完美契合。

“2015年9月15日，蘇家老宅火災(zāi)殘留物清單?！备党林塾脺y繪筆挑起嫁衣殘片，火光在虹膜上重燃，“第七項(xiàng)寫明缺失的南宋官窯琉璃珠，現(xiàn)在不正掛在蘇小姐襟前？”

暴雨突然轉(zhuǎn)向，雨箭斜射進(jìn)門楣。蘇晚意看著他腕間隨脈搏跳動的汝瓷殘片，終于看清那道裂紋——與父親臨終塞給她的鈞瓷缺口，分明是同一器物的兩瓣殘身。

“傅先生怕是忘了，”她摘下發(fā)間絨花擲向測繪圖，金絲在宣紙上綻開星軌紋樣，“當(dāng)年程硯之為追回被盜的汝窯秘方，在蘇家祖宅前跪了三天三夜?！?/p>

懷表蓋砰然閉合。

傅沉舟眼底劃過青瓷色的冷焰，他忽然扯開浸透的長衫。心口處猙獰的燙傷宛如破碎的瓷瓶，在雷光下顯露出熟悉的纏枝蓮紋。"那蘇小姐可認(rèn)得這個？"他抓過她的手按在傷疤上，"你們蘇家烙下的火印，比鈞窯窯變的顏色還精彩。"

琉璃珠突然迸發(fā)幽藍(lán)光芒，庫房梁架上的百年塵埃在共振中懸浮成星河。當(dāng)蘇晚意的指尖觸到傷疤中心的月牙凹陷時，父親臨終前嘶啞的囈語突然穿透雨幕——

"…瓷心要合巹，雙焰…才能開秘色…"

院外傳來重物倒塌的轟響，兩人沖出門時，看見垂花門樓在雨中傾塌。斷裂的梁木間露出鎏金暗格，半卷泛黃的《兩宋御窯考》正在雨水中舒展，露出驚心動魄的一行朱批：

"程蘇二姓永不得通婚，違者當(dāng)以秘色瓷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