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廳的公告欄前,人群像被寒風撕碎的紙片一樣聚了又散。
希兒踮著腳尖,淺藍色長發(fā)被吹得貼在褪色的工裝裙上。她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新貼出的布告上——《維也納藝術津貼暫停發(fā)放通知》。
“啊啦,這下連最后的顏料錢也飛走啦?!?/p>
一道銀白色的影子從她肩后探出來。琪亞娜·卡斯蘭娜嘴里叼著半根沒點燃的香煙,瞇起的藍眼睛在公告上掃了一圈,鼻尖不屑地皺了皺。
“琪、琪亞娜小姐……?”希兒下意識往旁邊挪了半步,“您今天不用當班嗎?”
“被開除了哦~”銀發(fā)女招待晃了晃手里的空酒瓶,瓶底還殘留著琥珀色的液體,“因為往警長的啤酒里加了‘特調(diào)’?!彼蝗粶惤?,發(fā)絲間飄來杜松子酒的氣息,“猜猜是什么?整整三勺鹽!”
希兒的睫毛顫了顫,視線卻突然被教堂彩窗的反光刺痛。原本鑲嵌圣母像的位置,現(xiàn)在釘著一只鐵十字架,灰蒙蒙的玻璃把陽光切成棱角分明的陰影,斜斜地刺在公告欄上。
“……連圣母也失業(yè)了呢?!辩鱽喣软樦哪抗馔ィy白色的劉海下閃過一絲陰翳。
希兒沒說話。她摸出隨身攜帶的茜草紅色粉筆,在布告空白處畫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ò晗窕鹧嬉粯域榍?,花盤卻低垂著,仿佛在躲避鐵十字的陰影。
“喂!禁止涂鴉!”
警棍砸下來的瞬間,琪亞娜的酒瓶先一步在警察的帽檐上炸開。玻璃碎片混著酒液像金雨般灑落,希兒被猛地拽進一個帶著啤酒花香氣懷抱。
“希兒快跑!”格魯吉亞口音的吶喊從街角傳來,布洛妮婭的皮靴踏碎滿地玻璃渣,“你的色彩……要活著畫完……”
銀發(fā)女招待已經(jīng)和警察扭打在一起,她雪白的發(fā)絲沾著啤酒沫,在陽光下像跳動的電弧。某個瞬間,希兒看見她回頭對自己笑,嘴角淤青滲著血,卻亮得驚人:
“記得給我畫幅肖像?。∫嫷帽让佬g學院那些石膏像好看一百倍!”
希兒抱著素描本狂奔,身后傳來警哨的尖嘯。轉過三個街角后,她癱坐在救濟食堂的后巷,手指死死攥著那截斷掉的茜草粉筆。
食堂的排氣扇嗡嗡作響,芹菜湯的惡心氣味飄出來。希兒突然想起連續(xù)兩周靠救濟湯度日的日子,湯面上浮著的芹菜梗像極了鐵十字的倒影。
她翻開素描本,在琪亞娜的速寫旁用力寫下:
“不要石膏像?!?/p>
風把紙頁吹得嘩啦作響,夾在《資本論》里的干向日葵標本飄落在地。希兒彎腰去撿時,突然發(fā)現(xiàn)市政廳外墻有一塊剝落的灰泥——
像極了等待涂抹的畫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