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復中心的玻璃門在賀峻霖身后緩緩合上,將嚴浩翔的身影隔絕在外。他靠在走廊的墻壁上,右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布料在掌心皺成一團。
護士站的電子鐘顯示15:23,距離他的復健治療還有七分鐘。賀峻霖盯著那個跳動的數(shù)字,試圖讓自己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
——嚴浩翔的手很暖。
——他的聲音比記憶里更啞了。
——他說“舍不得”。
這三個認知像三根細針,輕輕扎在心上,不致命,卻讓人無法忽視。賀峻霖抬起右手,指尖仍在微微發(fā)抖,嚴浩翔掌心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皮膚上。
“賀先生?”護士探頭出來,“可以進來了。”
復健室的燈光比往常更刺眼。賀峻霖躺在治療床上,看著醫(yī)生將電極片貼在他的手臂上。冰涼的凝膠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天試試新的電流刺激方案。”醫(yī)生調整著儀器,“可能會有點疼?!?/p>
電流接通的一瞬間,賀峻霖咬住了下唇。肌肉在電擊下不自然地抽搐著,像有無數(shù)螞蟻在皮膚下爬行。他的左手死死抓住床沿,指節(jié)泛白。
“堅持三十秒......很好,放松。”
汗水順著太陽穴滑落。賀峻霖閉上眼睛,眼前卻浮現(xiàn)出嚴浩翔站在長椅邊的樣子——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領毛衣,襯得下頜線越發(fā)清晰,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很久沒睡好。
“再來一組。”醫(yī)生說。
更強烈的電流襲來,賀峻霖的右臂猛地彈起,又重重落回床上。疼痛從神經(jīng)末梢炸開,他悶哼一聲,眼前一陣發(fā)黑。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先生,您不能進去——”
復健室的門被猛地推開。賀峻霖睜開眼,看到嚴浩翔站在門口,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白得嚇人。
“賀峻霖!”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在干什么?”
醫(yī)生驚訝地停下儀器:“這位先生......”
嚴浩翔大步走過來,一把扯掉賀峻霖手臂上的電極片。他的手指在發(fā)抖,動作卻很輕,像是怕碰碎什么。
“疼不疼?”他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賀峻霖怔住了。他從未見過嚴浩翔這樣的表情——像是憤怒,又像是心疼,眼眶紅得厲害,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治療而已?!辟R峻霖別過臉,“不疼。”
嚴浩翔的喉結動了動,突然轉身對醫(yī)生說:“停掉這個方案?!?/p>
“可是這對延緩肌肉萎縮很有幫助......”
“我說停掉?!眹篮葡璧穆曇衾涞孟癖艾F(xiàn)在?!?/p>
醫(yī)生猶豫地看向賀峻霖。
“繼續(xù)?!辟R峻霖撐著手臂坐起來,“我能忍?!?/p>
嚴浩翔猛地回頭看他,眼底有什么東西碎裂開來:“你能不能別總是這樣?”
“哪樣?”
“假裝沒事!”嚴浩翔幾乎是吼出來的,“疼就說疼,難受就說難受,為什么非要一個人扛著?”
復健室里安靜得可怕。護士悄悄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賀峻霖的右手無意識地揪住了床單。他想說習慣了,想說這不算什么,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嚴浩翔深吸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上是一段監(jiān)控視頻——賀峻霖在上一周的治療中疼到蜷縮在床上的畫面。
“宋亞軒發(fā)給我的。”嚴浩翔的聲音沙啞,“他說你每次做完這個治療,晚上都會疼得睡不著?!?/p>
賀峻霖沉默了。他沒想到宋亞軒會背叛約定,更沒想到嚴浩翔會直接闖進來。
“換種方式?!眹篮葡瓒紫聛恚揭曋难劬?,“我們換種方式治療,好不好?”
他的語氣近乎懇求,像是怕被拒絕。賀峻霖看著近在咫尺的臉,突然發(fā)現(xiàn)嚴浩翔眼角多了一道細紋——是這三個月新長出來的。
“......好?!辟R峻霖聽見自己說。
嚴浩翔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被點燃的星火。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賀峻霖的指尖:“我認識一個瑞士的神經(jīng)科專家,下周會來北京......”
賀峻霖沒躲開。他感受著嚴浩翔指尖的溫度,突然覺得那些堅持了三個月的防線,正在一點點崩塌。
“嚴浩翔。”他輕聲問,“你為什么要這樣?”
嚴浩翔的手指頓住了。他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望進賀峻霖眼底:
“因為我答應過你?!?/p>
“答應過什么?”
“答應過......”嚴浩翔的聲音很輕,“就算你先不要我了,我也會把你追回來?!?/p>
賀峻霖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那是他們在一起時,某個深夜的玩笑話。他以為嚴浩翔早就忘了。
“我說過的,我永遠愛你。我從來不騙你的。”
窗外的夕陽斜斜地照進來,給兩人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復健室的角落里,心電監(jiān)測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像是某種倒計時。
賀峻霖垂下眼睛,看著兩人若即若離的指尖。
“......我現(xiàn)在的樣子很難看。”他低聲說。
嚴浩翔突然笑了。他向前傾身,額頭輕輕抵住賀峻霖的:
“胡說。我的賀兒什么時候都好看?!?/p>
這個稱呼又讓賀峻霖的眼眶瞬間發(fā)熱。他咬住嘴唇,怕自己會失控地哭出來。
“別咬?!眹篮葡栌媚粗篙p輕撫過他的下唇,“會破的。”
賀峻霖松開牙齒,突然感到一陣疲憊。他慢慢向前傾,額頭抵在嚴浩翔的肩膀上。
“......累了?”嚴浩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溫柔得不可思議。
“嗯?!?/p>
“睡會兒吧?!眹篮葡栊⌒囊硪淼丨h(huán)住他,“我在這兒?!?/p>
賀峻霖閉上眼睛。嚴浩翔的心跳聲透過衣料傳來,沉穩(wěn)有力,像是某種承諾。
——他終究還是貪戀這份溫暖。
——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誰都沒有動,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