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療室的燈光被調成了淺藍色，像一池被固化的海水。

賀峻霖坐在特制的浮椅上，溫水漫過胸口。嚴浩翔蹲在池邊，正往他右手腕上系浮力帶，指尖時不時擦過突出的腕骨。

"三十二度，"他調整著水溫控制器，"和醫(yī)生說的一樣。"

賀峻霖的右手漂浮在水面上，像一片蒼白的樹葉。水波蕩漾間，他的手指微微顫動，卻依然無法完全張開。

"先試試這個。"嚴浩翔從池底撈起一個彩色的小球，放在賀峻霖掌心，"捏一下。"

賀峻霖皺眉，嘗試收縮手指。水減輕了阻力，他的指尖居然真的碰到了球面，雖然力道輕得像羽毛拂過。

"......動了。"嚴浩翔的聲音突然發(fā)緊，像是怕驚擾什么。

水珠順著賀峻霖的指尖滑落，在池面激起細小的漣漪。他盯著那些擴散的波紋，突然想起自己設計的最后一套舞臺服——袖口的水紋刺繡，用的是同樣的銀藍色絲線。

"再來一次？"嚴浩翔又遞來一個稍大的球。

這次賀峻霖的拇指和食指勉強合攏，將球捏起了一厘米，又很快脫力掉回水中。水花濺在嚴浩翔臉上，他卻笑得像個拿到糖果的孩子。

"進步了！"他抹去臉上的水珠，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我錄給醫(yī)生看。"

賀峻霖下意識想躲鏡頭，左手卻突然被嚴浩翔握住。

"別怕，"嚴浩翔的拇指蹭過他突起的指節(jié)，"很快就不疼了。"

水波溫柔地托著賀峻霖的手臂，像是某種液態(tài)的擁抱。他慢慢放松下來，任由嚴浩翔引導著他的右手去觸碰池底的鵝卵石——光滑的、粗糙的、帶棱角的......每一種觸感都被水分子放大，清晰傳遞到遲鈍的神經末梢。

"記得嗎？"嚴浩翔突然說，"你以前總說，布料是有生命的。"

賀峻霖的指尖頓在一顆鵝卵石上。那是他們剛認識不久時他說過的話——好的設計師要聽懂布料的語言。

"現在也是。"嚴浩翔把他的手按在石頭上，"水也是。"

陽光透過天窗灑下來，在水面上碎裂成無數光斑。賀峻霖的右手漂浮在這些光斑之間，蒼白得近乎透明，卻又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午餐是在水療室外的露臺上吃的。

嚴浩翔把三明治切成小塊，插上牙簽："海藻沙拉，沒加蛋黃醬。"

賀峻霖用左手捏起一塊，突然注意到嚴浩翔手腕上的表——那是他三年前送的生日禮物，表盤邊緣已經有些磨損。

"還戴著？"

嚴浩翔轉了轉表帶："嗯，走得很準。"

賀峻霖盯著表盤上的劃痕，突然說："下次......送你塊新的。"

嚴浩翔切水果的手頓住了。這是賀峻霖第一次主動提到"下次"，第一次允許未來重新進入他們的對話。

"好啊，"他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切芒果，"要藍寶石表鏡的。"

"......奢侈。"

"反正設計師買單。"

海風掠過露臺，吹亂了賀峻霖的額發(fā)。嚴浩翔伸手想替他撥開，卻在半途改了主意，只是把果盤往他面前推了推。

傍晚的水療變成了兩個人的秘密。

醫(yī)護人員離開后，嚴浩翔換了泳褲下水。水波蕩漾間，他握住賀峻霖的右手，帶著他在水面劃出一個個音符的形狀。

"《星軌》的旋律，"他的呼吸拂過賀峻霖耳際，"還記得嗎？"

賀峻霖的指尖在水面劃出斷續(xù)的波紋，像一首走音的鋼琴曲。嚴浩翔卻突然笑起來，指著其中一道水紋說："就是這個！副歌的轉調！"

水珠從賀峻霖的發(fā)梢滴落，滑過脖頸，消失在領口。嚴浩翔的目光追隨著那顆水珠，喉結動了動，最終只是抬手調高了水溫。

"明天，"他背過身去拿浴巾，"我們試試水下按摩。"

賀峻霖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嚴浩翔。"

"嗯？"

"你瘦了。"

嚴浩翔的肩膀僵了一瞬，隨即夸張地轉了個圈："這叫精壯，懂不懂？"

水療室的燈光在他輪廓上鍍了層柔和的藍。賀峻霖沒再說話，只是把右手重新浸入水中，指尖輕輕劃過池壁——那里刻著療養(yǎng)院的標志，一朵浪花的形狀。

嚴浩翔把浴巾披在他肩上，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么易碎品。賀峻霖突然抓住浴巾一角，布料在兩人之間繃緊，像一根將斷未斷的弦。

"......謝謝。"

水珠從發(fā)梢滴落，在瓷磚上洇出深色的圓點。嚴浩翔蹲下來，與輪椅上的賀峻霖平視："不用謝。"

他的眼睛在藍色燈光下呈現出深海般的色澤，賀峻霖在那片深海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蒼白、脆弱，卻又被溫柔地包裹著。

窗外，最后一縷夕陽沉入海平面。潮聲隱約可聞，像一首永不完結的搖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