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像一根細針,突然刺破林婉茹混沌的意識。她猛地睜開眼,消毒水的氣味還殘留在鼻腔里,眼前卻是褪了色的藍漆木窗。老式電扇在頭頂嗡嗡轉(zhuǎn)動,扇葉攪動的氣流帶著九十年代特有的悶熱。
玻璃杯外凝結(jié)的水珠滑落,在斑駁的書桌上留下一道蜿蜒水痕。林婉茹盯著那道水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涼席邊緣的汗?jié)n。涼席是舊的,邊緣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就像她前世用了二十年的那條。
"婉茹?"門外傳來腳步聲,木地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我給你帶了酸梅湯。"
那個聲音像一盆冰水澆在她背上。陳志遠——前世騙走她錄取通知書的丈夫,此刻正端著玻璃杯站在房門口。陽光從他背后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她的涼席上。
林婉茹的指甲掐進掌心。疼痛如此真實,這不是夢。她真的回到了1998年的夏天,高考結(jié)束后的第三周。
"放桌上吧。"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前世這個時候,她應(yīng)該會立刻跳起來接過杯子,還會因為他的體貼羞紅了臉。
陳志遠走近時,她聞到那股熟悉的古龍水味。前世她一直以為這是體面的象征,直到后來才知道,這是周雅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你臉色不太好。"陳志遠俯身杯子,冰鎮(zhèn)的酸梅湯在玻璃杯壁上凝出一層白霧,"是不是沒休息好?"
林婉茹的目光落在他西裝內(nèi)袋露出的信封邊角上。米白色的紙張,右上角隱約可見的紅色印章——那是重點大學(xué)的?;?。前世她直到四十歲才知道,自己的錄取通知書曾經(jīng)離她這么近。
"這酸梅湯..."她突然伸手碰了碰杯壁,冰涼的觸感讓她指尖發(fā)麻,"是冰鎮(zhèn)過的?"
陳志遠的表情僵了一瞬。"路過冷飲店順便買的。"他直起身,右手下意識按了按西裝內(nèi)袋,"郵遞員今天來過嗎?"
窗外蟬鳴突然變得刺耳。林婉茹看著陽光透過玻璃杯,在桌面上投下一圈紫紅色的光斑。前世這一天,她等了整整一個下午的郵遞員,卻始終沒等來那封本該改變她命運的信。
"沒有。"她輕聲說,目光鎖定在他西裝內(nèi)袋的輪廓上,"你看起來很熱。"
陳志遠松了松領(lǐng)帶,汗水已經(jīng)浸濕了他的鬢角。"公司還有事,我..."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陳志遠如獲大赦般掏出手機,那部最新款的羅拉翻蓋機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我接個電話。"
林婉茹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扣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冰涼,力道卻大得驚人。陳志遠錯愕地回頭,正對上她黑得發(fā)亮的眼睛。
"周雅琴打來的?"她輕聲問,另一只手已經(jīng)探入他的西裝內(nèi)袋。
陳志遠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后退,卻被她死死拽住。米白色的信封被抽出來時發(fā)出清脆的紙張摩擦聲,信封上燙金的大學(xué)?;赵陉柟庀麻W閃發(fā)光。
"婉茹,你聽我解釋..."
林婉茹沒有給他機會。撕拉一聲,信封從中間裂開,露出里面嶄新的錄取通知書。她的名字印在紙上,墨跡清晰得刺眼。
"這是..."陳志遠的臉色變得慘白。
"我的錄取通知書。"林婉茹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子一樣鋒利,"昨天就到了,對嗎?"
蟬鳴聲突然停了。房間里只剩下紙張撕裂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通知書在她手中變成碎片,像雪花一樣飄落在打翻的酸梅湯里。紫紅色的液體迅速浸透了紙屑,在木地板上蔓延開來。
陳志遠后退時撞翻了椅子。"你瘋了!那是重點大學(xué)..."
"告訴周雅琴,"林婉茹踩過那攤紫紅色的液體,嶄新的白球鞋立刻被染成暗紅色,"這輩子別想再偷走我的人生。"
陳志遠的手機掉在地上,翻蓋彈開的瞬間,屏幕上"雅琴"兩個字清晰可見。他倉皇地彎腰去撿,西裝袖口沾上了酸梅湯的污漬。
"你...你怎么會知道..."
林婉茹彎腰拾起一片未被浸濕的紙屑,上面還保留著完整的專業(yè)名稱。"滾出去。"她將紙屑攥在手心,"下次見面,記得帶上離婚協(xié)議書。"
陳志遠踉蹌著退到門口,領(lǐng)帶歪到了一邊。他的嘴唇顫抖著,卻沒能發(fā)出聲音。最終,他轉(zhuǎn)身沖下樓梯,腳步聲雜亂得像逃命的野獸。
林婉茹走到窗前,看著志遠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盡頭。陽光照在她手中的紙屑上,"金融系"三個字清晰可見。前世她直到四十歲才攢夠錢上夜校,而現(xiàn)在,這張紙屑就是她重寫命運的入場券。
樓下傳來母親的喊聲:"婉茹!郵遞員來了!"
她松開手,紙屑飄落在書桌上。窗外的蟬鳴又響了起來,這次聽起來像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