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從不跟我說起我家過去的事。問爺爺,他總是沉默片刻,然后轉(zhuǎn)移話題,好像那些陳年舊事不曾存在過。直到我十五歲那年,他醉酒后才松了口。
"咱們山里人,祖輩子輩都在這窮山溝里刨食。你爺爺我,你太爺爺,你祖爺爺,世世代代都沒出過這山。"爺爺說著,眼神望向窗外的大山,"可你知道嗎,咱們家原來不姓王。"
那晚的話,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的疑惑。我家祖上姓楊,是這山溝里的大戶人家,有田產(chǎn),有山林,還開著磨坊。解放前,我祖父楊德壽是這一片最富裕的地主,光幫工的長工就有十幾個。
可世事變遷,天翻地覆。當(dāng)年分田分地,我家被扒了個精光。祖父被批斗,綁在村口的槐樹下,頭頂戴著高帽子,前胸后背掛著"地主蛀蟲"的牌子,村里人排著隊去打他,吐他。
我父親那時還小,是我太爺爺拼死護住了他。后來我太爺爺帶著我父親逃到了隔壁縣城,改姓王,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如今憶起這些,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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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秋天來得早。九月中旬,山上的樹葉已經(jīng)開始泛黃。清晨的露水打濕了我的褲腿,我跟在爺爺身后,穿過村后的那片松林,朝著山里走去。
"快一點,趁著天亮前到地方。"爺爺催促著我。
我加快了腳步,手里的鐵鍬和鐵鎬碰撞著,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村里的大工程——開山修路。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我個子高,力氣也大,村長說我可以跟著大人們一起干活了。
十里外的縣城正在興建水泥廠,需要從我們這座山上運出大量的石灰石??缮铰菲閸珉y行,連牛車都上不去,只能靠人力把石頭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下山。縣里決定開一條直通山頂?shù)穆?,讓汽車能直接開到采石場。
我們村是離山最近的,自然成了主力。全村壯勞力,男女老少,只要能拿得動工具的,都被抽調(diào)參加這場轟轟烈烈的修路運動。
"爺爺,這條路什么時候能修好?"我問道。
"快了,上面說再有一個月,汽車就能開上山了。"爺爺語氣里帶著些許自豪,"修好了,咱們村也能沾光,以后去縣城就方便多了。"
太陽還沒升起,山谷里霧蒙蒙的。我們沿著山腳下的小路,向著工地走去。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聽見了人聲和工具敲打的聲音,看見了星星點點的火把光亮。
"今天要打通老虎嶺那個山包。"爺爺壓低聲音對我說,"那地方邪門得很,你別亂跑。"
"有什么邪門的?"我好奇地問。
"老輩人傳下來的,那山包是不能動的。"爺爺支支吾吾地說,"說是那里埋著不干凈的東西。"
我撇撇嘴,不以為然。這些迷信的說法,我從小聽到大。山里的老人總說這山有靈性,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規(guī)矩多得數(shù)不清。
工地上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村長拿著大喇叭站在高處,正在安排今天的工作??h里來的干部也在,穿著整齊的藏青色中山裝,戴著大檐帽,站在一旁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