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書房的燭火在夜風(fēng)中搖曳，將沈清瀾的影子投在滿墻奏折上。她端著描金漆盤的手指微微收緊，參湯的熱氣在盤沿凝成細(xì)密的水珠。

"殿下。"沈清瀾將漆盤放在案幾邊緣，青瓷碗里的湯藥泛著琥珀色的光，"聽聞您批閱奏至深夜，臣妾特意讓御膳房熬了安神的參湯。"

蕭景珩手中的朱筆在奏折上頓出一道紅痕。他抬起眼，燭光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跳動。"有心了。"筆桿輕叩硯臺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放著吧。"

沈清瀾沒有立即離開。她的指尖劃過案幾邊緣，在積年的檀木紋理上停駐。"這方硯臺看著眼熟，像是上巳節(jié)那日，殿下在文淵閣賞玩過的？"

太子的指節(jié)突然泛白。硯臺旁擱著的玉佩絳微微晃動，與沈清瀾袖中藏著的拓樣紋路重疊。

"皇后記真好。"蕭景珩放下朱筆，玉扳指磕在案幾上發(fā)出清脆聲響，"三年前的小物件都記得清楚。"

"臣妾記性時好時壞。"沈清瀾俯身整理散落的奏折發(fā)間金步搖垂下的珍珠擦過太子手背，"比如今晨秦姑娘打翻茶盞時，中露出的紅繩就記得格外清楚。"

瓷盞碎裂的聲音炸開在青石磚上。太子猛地站起，案幾被撞得移位，奏折嘩啦啦散落一地。參湯潑灑在沈清瀾裙裾上，燙出一片深色水痕。

"你做了什么？"蕭景珩的手鉗住沈清瀾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腕骨生疼。燭火將他眼中的暴戾照得無所遁形，方才溫潤如玉的假面裂開一道縫隙。

沈清瀾沒有掙扎。她仰起臉，呼出的白氣拂過太子緊繃的下頜："殿下弄疼臣妾了。"聲音輕得像羽毛掃過，"秦姑娘好端端在衣局當(dāng)差，臣妾能做什么？"

鉗制稍松，但太子掌心的溫度仍透過衣袖灼人。沈清瀾趁機抽出手，從袖中取出折疊整齊的紙。燭光穿透薄紙，螭龍紋樣在墻上下張牙舞的影子。

"只是好奇，為何秦姑娘的玉佩紋樣，與殿下腰間這塊分毫不差？"宣紙在幾上鋪開，與太子玉佩并排放置，"連龍須彎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窗外忽然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蕭景珩眼神一凜，鉗制沈清瀾的力道驟然松開。后退半步，官袍袖口拂過案幾，將拓樣掃入掌心。

"皇后想要什么？"太子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只有眼底未消的寒意暴露真實情緒。他彎腰拾起地上碎裂的瓷片，鋒利的邊緣在指尖壓出白痕。

沈清瀾撫平袖口褶皺，參湯的水漬在布料上暈開深色花紋。"臣妾想要個明白。"她拾起滾落案底的奏折，指尖在"秦氏女"三個字上停留，"比如這份請求赦免秦氏一族的折子，殿下批了三次'再議'。"

蕭景珩突然低笑出聲。他抬手撥亮將熄的燭芯，火光"啪"地竄高，將兩人對峙的身影投在滿墻奏折上。"皇后在威脅孤？"

"是交易。"沈清瀾從發(fā)間取下金步搖，尖細(xì)的簪尾點在奏折某處，"三日后陛下要查東宮賬目，這筆給尚衣局的額外..."步搖劃過紙面，留下一道淺淺刻痕，"臣妾幫殿下圓過去。"

夜風(fēng)突然撞開半掩的窗欞。燭火劇烈搖晃，墻上糾纏的影子驟然分離。太子抬手關(guān)窗的瞬間，沈清瀾瞥見廊下閃過一片藕荷色衣角——尚衣局宮女的服色。

"皇后好手段蕭景珩的拇指抹過她唇角并不存在的胭脂，動作輕柔得像情人低語，"孤準(zhǔn)了。"他轉(zhuǎn)身從寶閣取出一卷竹簡，"這是南境鹽稅的實賬，夠皇后在父皇面前立功了。"

竹簡沉甸甸的壓手。沈清瀾解開系繩，密密麻麻的朱批刺痛眼睛。其中一頁被折了，記載著三上巳節(jié)——正是秦氏獲罪的日子——東宮支取百兩黃金的記錄。

"殿下果然爽快。"沈清瀾合攏竹簡，冰涼的竹片貼著手心，"臣妾告時，會記得繞道尚衣局。"她故意提高聲調(diào)，"聽說那邊的海棠開得極好。"

太子的瞳孔驟然收縮。他一把扣住沈清瀾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別碰她。"

"臣妾只是賞花。"沈清瀾輕輕掙開，袖中滑落的紅繩恰巧落在太子靴邊，"就像殿下說的，記性時好時壞。"她彎腰拾起紅繩，發(fā)梢掃過蕭景珩緊繃的手背，"說不定明日就忘了今日見過什么。"

門外傳來更漏聲。子時的梆子敲到第三下，沈清瀾已經(jīng)走到廊下。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與墻角那片來不及藏匿的藕荷色衣角重疊在一起。

東宮書房的燭火徹夜滅。沈清瀾寢宮時，發(fā)現(xiàn)妝臺上多了一方錦盒。打開是整套紅寶石頭面，底下壓著張字條："南境進(jìn)貢，與皇后相配。"朱砂寫就的字跡力透紙背，像凝固的血。

她拈起一支金簪，尖銳的簪尾在燭光下閃著冷芒。窗外樹影婆娑，仿佛有人佇立良久。沈清瀾突然揚手，金簪破空釘入窗欞，驚起檐下一只夜鶯。

"娘娘？"守夜的宮女驚慌叩門。

"無妨。"沈清瀾拔下金簪，尖端沾著一片羽毛，"不過是只不懂規(guī)矩的雀兒。"她將羽毛投入香爐，青煙扭曲著升起，在紗帳上投下妖異的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