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祖父對此不置可否，他只是沉默地清理著戲臺上的灰塵和蜘蛛網(wǎng)，仿佛那些傳言與他無關(guān)。我祖父卻常常被嚇得躲在他懷里，小聲問：“爹，真的有鬼嗎？”

我曾祖父會摸摸他的頭，說：“別怕，鬼是人心里想出來的。只要心正，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p>

可我祖父知道，我曾祖父也害怕。他在半夜里會猛地驚醒，然后瞪著眼睛，側(cè)耳傾聽著什么。有時候，我祖父也會隱約聽到那若有若無的唱腔，像女人低泣，又像某種動物的哀鳴。

日子就在這種恐懼和貧困中一天天過去。我曾祖父靠著以前學(xué)的一些木匠手藝，給村里人修修補補，勉強能換點吃的。我祖父也漸漸長大，開始跟著我曾祖父學(xué)做活。

后來，村里要大搞水利建設(shè)，說是要建一個大水庫，把村子西頭那條常常發(fā)洪水的河給馴服了。這事兒一來，整個村子都熱鬧起來。大隊部組織了青壯年勞力，成立了突擊隊，每天早出晚歸地去河邊工地干活。

我曾祖父爺倆也被叫去了。革委會主任說，這是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要積極參加勞動，爭取早日摘掉“黑五類”的帽子。我曾祖父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挑起了擔(dān)子。

水庫的工地在村子下游，離老戲院不遠(yuǎn)。那里原本是一片開闊地，只有幾戶人家零零散散地住著。河道彎彎曲曲，河水常年渾濁。河邊長滿了蘆葦和柳樹，顯得十分荒涼。

工地上人聲鼎沸，鐵鍬、鋤頭、扁擔(dān)，各種工具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男人們光著膀子，揮汗如雨，女人們也幫著運土、燒水?？諝庵袕浡嗤?、汗水和煙草的味道。

我曾祖父爺倆被分到了最累的活兒——挖土方。他倆力氣都不大，干起來特別吃力。那些年輕力壯的隊員，時不時地會嘲笑他們幾句，說他們是沒吃過苦的地主少爺。我曾祖父只是低著頭干活，仿佛沒聽到似的。我祖父想替他辯解幾句，卻被我曾祖父拉住了。

“別惹事?！蔽以娓感÷曊f，“忍著?！?/p>

日子雖然苦，但每天都能領(lǐng)到一些粗糧，比在戲院里餓肚子強多了。我祖父看著工地上熱火朝天的景象，心里也升起了一絲希望。也許，只要好好干活，他們真的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

工地上一共有兩百多號人，除了本村的，還有從別的公社調(diào)來的支援隊伍。各種口音混雜在一起，聽著像是在開大會。我曾祖父爺倆是工地上的異類，沒人愿意主動和他們搭話。只有那位革委會主任，偶爾會走過來，拍拍我曾祖父的肩膀，問問他身體怎么樣。我曾祖父知道，這是革委會主任在做樣子給人看。

工地上的氣氛一開始還算熱烈，大家伙兒都憋著一股勁兒，想早點把水庫修好。可沒過多久，一些怪事就開始發(fā)生了。

最先出事的是老李頭。老李頭是村里的老人，平時就有點神神叨叨的，信那些邪門歪道。他被分到了河邊清理蘆葦?shù)娜蝿?wù)。那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發(fā)現(xiàn)老李頭沒來。找了半天，才在蘆葦叢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