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媼幾乎是小跑著來到老太太房前。她深吸幾口氣平復(fù)呼吸,輕輕叩門:"老夫人,是老奴。"
"進來吧。"屋內(nèi)傳出徐夫人沉穩(wěn)的聲音。
鐘媼推門而入,反手將門閂上。徐夫人正坐在窗邊的羅漢榻上看賬本,見鐘媼神色慌張,眉頭微微一皺:"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大事不好!"鐘媼壓低聲音,將甜湯遞到眼前,"您看這個。"
徐夫人接過碗,瞇起眼睛看了看碗底的殘漬,又湊近聞了聞:"這是...甜湯?"
"正是朱夫人給您熬的那碗甜湯!"鐘媼聲音發(fā)顫,"女君滴了幾滴到池塘里,老奴看見、看見..."
"看見什么?"老太太目光如炬。
"一池子的錦鯉都死了!"鐘媼終于說出這個可怕的事實,"老奴用碗盛了點池水試了試,小魚當場就翻了肚!這甜湯...這甜湯里有毒??!"
房間內(nèi)一時寂靜得可怕。徐夫人的臉色陰沉如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良久,她緩緩開口:"將朱氏帶過來!還有讓親兵守住魏宅的前后側(cè)門,連狗洞都給我看緊了,一只蒼蠅也別給我放出去!"
鐘媼領(lǐng)命而去,徐夫人獨自坐在房中,眼神陰晴不定。她起身走到佛龕前,從暗格中取出一根銀針,插入那碗底的殘漬中。片刻后取出,針尖已然發(fā)黑。
"果然。"徐夫人冷笑一聲,"好一招借刀殺人。"
熏香在屋內(nèi)繚繞,青煙如蛇般蜿蜒上升,在朱漆梁柱間盤旋。那香氣濃烈得幾乎有形質(zhì),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朱氏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額頭抵地,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指甲幾乎要掐進自己的皮肉里。
"抬起頭來。"徐夫人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像一把鈍刀刮過朱氏的耳膜。
朱氏緩緩直起身子,卻不敢完全抬頭,視線只及徐夫人那雙繡著金線的云頭履。她忽然想起,自己嫁入魏家時,她第一個月就繡壞了三雙鞋,手指被針扎得鮮血淋漓,才換來徐夫人一句"尚可"的評價。
"朱氏,你可知罪?"徐夫人聲音不高,卻讓屋內(nèi)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朱氏感到四周投來的目光如芒在背。她能想象那些侍女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魏家是個龐大的家族,以徐夫人馬首是瞻,而她自己沒有顯赫的家世和才情,一直被自己的婆婆看不上,府上的人也是看菜下碟的,自己這個當家主母的威嚴并不高……
"媳婦不知..."朱氏聲音細如蚊吶,恰到好處地帶著顫抖。
"啪!"一聲脆響,徐夫人將茶盞重重擱在案幾上。朱氏肩膀一抖,仿佛那聲響是抽在她身上似的。
"不知?"徐夫人冷笑,"你端過來的甜湯可是能毒死一池子的錦鯉,府醫(yī)查過了湯里被下了無色無味的劇毒。這碗甜湯是你親手熬的,不是你下的毒,難道是鬼下的不成?"
朱氏終于抬起頭,眼中含淚:"婆婆明鑒,那甜湯不是兒媳熬的,是姜媼!不可能有毒的,怎么會下在甜湯里……"
“不應(yīng)下在甜湯里該下在哪?”徐夫人瞇起眼睛
“不是在安胎藥……”朱夫人突然噤聲,意識到自己說漏嘴,她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恨不得整個人縮成一團。
徐夫人的臉一下變得鐵青,她一向清楚自己這個兒媳不喜蓁蓁,更知道她是一個容易昏頭又拎不清的人,可是若無人在她旁邊推波助瀾,以朱氏的腦子她從哪里得到的毒藥又如何想到這種害人的計策?
徐夫人忽然傾身向前,沉香木念珠碰撞發(fā)出沉悶聲響。她伸手捏住朱氏的下巴,力道大得讓朱氏疼出了眼淚。
"朱氏,蓁蓁嫁入魏家便是魏家婦,是你的兒媳,你怎可下毒害她!別忘了她還懷著你的孫輩呢,我原以為你是個蠢人,卻不曾想你竟是包藏禍心的蛇蝎婦人!"
朱氏感到徐夫人指甲陷入她的皮肉,那股疼痛卻讓她異常清醒。她看見徐夫人眼中閃爍的不僅是憤怒,還有一絲悲痛。一股悔意涌上心頭……
"婆母..."朱氏淚水滾落,恰到好處地滴在徐夫人手背上,"兒媳確實是聽信讒言才……犯下如此糊涂事,可……兒媳確實不知為何毒下到了甜湯里,這些都是姜媼親自經(jīng)手的,婆母大可親自審問她,兒媳是冤枉的!"
朱氏面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侵濕鬢角、后背,謀害婆母不管放在哪個朝代都是不赦之罪,一律處以極刑懲戒,遭萬人唾罵,兒子也不會再認自己……
"去把姜媼帶過來!"徐夫人聲音里帶著威壓,四周的侍女紛紛噤言,鐘媼準備離開之際,便見衛(wèi)兵已經(jīng)壓著姜媼出現(xiàn)。
“徐夫人!我們巡邏值守的時候發(fā)現(xiàn)此老嫗在側(cè)門那邊的狗洞邊鬼鬼祟祟,行蹤可疑,便把她帶過來讓夫人審審!”
衛(wèi)兵把捆緊的老嫗推倒在地,只是她的表情非常平靜,甚至有種解脫的快感…其實府上布防增多的時候,姜媼便意識到事情已經(jīng)敗露,她原本打算按約定的時間去側(cè)門狗洞那邊傳遞情報,卻不曾想還是被抓到了,幸好她將紙條吞了,而當時背對著衛(wèi)兵,也并未讓他們發(fā)現(xiàn)……
"姜媼,你為何下毒,又是受何人指使?"
“奴婢……是受朱夫人指使的,毒是奴婢差人尋來的……”
"你血口噴人!"朱氏沖上前去,卻被身旁的侍女攔住。
“奴婢沒有胡說!夫人事到如今你竟要把一切臟水潑到奴婢身上!我們主仆一場,我勞心勞力為你賣命,不曾想你為了活命讓我死……徐夫人,朱氏對你的怨恨由來已久,當年她進門您看不上她,她就一直耿耿于懷,后來又嫌您仗著婆母的身份事事打壓貶低她,喬氏進門以后您又處處護著她,朱氏就更加憤恨……”
“你……閉嘴……你”朱氏一口氣堵在心口不上不下,一時急火攻心摔倒在地。徐夫人坐在主位上單手揉搓著太陽穴,看到這一幕竟覺得無比悲涼,人性啊有時候既經(jīng)不起考驗也無比復(fù)雜。
“朱氏想要害喬氏的這件事不要傳出去,要讓我知道誰嘴里沒把門的,一律發(fā)賣出去,知道了嘛”
“是!”
熏香依舊繚繞,但此刻的朱氏已昏迷不醒,她也被人抬下去暫時幽禁在東苑。姜媼看著徐夫人哀慟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無論最后是誰被定罪,魏家這座看似堅固的大廈,已經(jīng)在她手中出現(xiàn)了第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