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霜重,庭前梧桐葉落,東苑的庭院里枯枝橫斜,朱漆剝落的殿門緊閉,檐角銅鈴在風(fēng)中發(fā)出孤寂的聲響。
魏邵一襲玄色織金錦袍立于廊下,寬肩窄腰的輪廓被秋風(fēng)勾勒得愈發(fā)凌厲。袍角暗繡的夔紋在日光下若隱若現(xiàn),腰間蹀躞帶緊束,懸著一柄烏鞘短刀,刀柄纏著的赤絲絳如一道血痕垂落。
他抬手拂去肩頭一片枯葉,腕間護(hù)甲未卸,冷鐵貼著蜜色肌膚,更添幾分沙場淬煉出的肅殺。眉峰如刃,眸色沉似寒潭,下頜線條緊繃如弓弦。他倏然回眸,眼底映著蒼黃天地,仿佛秋意也為他讓了三分鋒芒。
他抬手推開殿門,沉重的木門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殿內(nèi)昏暗,唯有幾縷殘陽透過窗欞斜射進(jìn)來,映出跪坐在蒲團(tuán)上的朱夫人——他的母親。
朱夫人抬眸,看清來人后輕舒了口氣:“仲麟!母親是冤枉的,母親沒有害你祖母,你不在,她們……她們都欺負(fù)我……”
魏邵沉默片刻,撩袍跪下,脊背挺直如劍:“母親,兒子今日來,只問一句——蓁蓁腹中的孩子,可是您要下手?”
朱夫人哭泣的聲音被打斷,睫毛上的淚珠將落未落,待聽清問題后眼神閃躲不敢與之對視。忽而像想起什么腰桿挺直了幾分……
“是又如何?她喬氏一族與我魏家血海深仇,要不是她祖父撤兵,你的祖父、父親和兄長又豈會戰(zhàn)死沙場,魏家一門三代的血仇??!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這樣的門風(fēng)教養(yǎng)下的女人能有什么好?她也配生下魏家的骨血?”
魏邵眸色驟沉,聲音卻極穩(wěn):“母親,仇恨是上一輩的事。蓁蓁嫁入魏家,便是我的妻。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血脈,也是您的孫兒。”
朱夫人忽然甩開魏邵的攙扶,自己從蒲團(tuán)上站起,佛珠崩散一地:“混賬!你被那妖女迷了心竅!她今日能讓你忘祖,來日就能讓你喪命!”
魏邵緩緩起身,甲胄在昏暗的光下泛著冷硬的寒芒。他直視母親,一字一句道:“母親,兒子征戰(zhàn)數(shù)年,護(hù)的是百姓,守的是至親。若連自己的妻兒都保不住,這君侯之位,要來何用?”
他后退一步,深深一拜:“從今日起,東苑內(nèi)外增派親衛(wèi)。您仍是魏家主母,但若蓁蓁和孩子有半分閃失——”他頓了頓,喉頭滾動,“兒子便再不入此門?!?/p>
朱夫人踉蹌后退,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你……你竟為了她,威脅生母?”
魏邵轉(zhuǎn)身走向殿門,背影如山岳般不可撼動:“不是威脅,是抉擇?!?/p>
殿門重重合上,秋風(fēng)卷起枯葉,朱夫人跌坐在地,望著滿地佛珠,終于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泣。
而遠(yuǎn)處,西苑的暖閣里,蓁蓁正倚窗發(fā)呆,手輕輕撫上微隆的小腹,渾然不知一場死劫已被她的夫君親手?jǐn)財唷?/p>
【客?!?/p>
“蘇信呢?為何這幾日都不見他”銅鏡映出一張秾艷如牡丹初綻的面容,蘇娥皇斜倚在纏枝蓮紋的檀木妝臺前,指尖拈著一支細(xì)狼毫筆,蘸了朱砂的胭脂,正細(xì)細(xì)描畫額間的花鈿。
她今日著一襲海棠紅蹙金鸞紋廣袖羅裙,衣領(lǐng)微敞,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頸子,鎖骨處綴著一枚金絲嵌紅寶的瓔珞,隨著呼吸輕輕晃動,似一團(tuán)灼灼的火苗。發(fā)髻高挽成驚鴻髻,斜插一支累絲金鳳步搖,鳳口垂下的珍珠流蘇蕩在鬢邊,襯得眉目愈發(fā)妖嬈。
筆尖游走,一朵盛放的牡丹漸漸在她額心成形,金瓣層疊,朱蕊妖冶。她忽地抿唇一笑,鏡中人眼波流轉(zhuǎn),眼角用螺子黛勾出微微上挑的弧度,眸中似含了一汪春水,又藏了三分淬毒的鋒芒。腕間金鑲玉鐲叮咚相撞,袖口滑落時露出腕內(nèi)側(cè)一點(diǎn)胭脂痣,宛若雪地里濺了血珠。
窗外秋風(fēng)掃過庭階,卻吹不散她周身馥郁的蘇合香。鏡中人與真實身影交疊,恰似一幅活色生香的仕女圖,只是那牡丹花鈿艷得驚人,倒像是要從皮肉里掙出來一般。
“回夫人,奴婢不知,或許……蘇大人有要緊事要處理”親信春桃在一旁回稟,只是蘇娥皇卻嗤之以鼻。
“要事?估計是躲在哪個角落尋花問柳吧,他也就這一點(diǎn)出息……”
門外忽然傳來劍矢撞擊鐵甲的聲音,還有極重的腳步聲響,下一秒房門被狠狠撞開。
“放肆!我們玉樓夫人可是魏家徐夫人的表親,你們膽敢如此無禮……”春桃本想繼續(xù)恐嚇,待看到魏邵一張冷若寒霜的臉后便懼怕到不敢上前。
蘇娥皇自然認(rèn)識魏邵的,她上前一步故作嬌柔:“仲麟,你這是何意?”
魏邵冷眼盯著她,聲音低沉如刀刮鐵石:“祖母中毒之事,可是你所為?”
蘇娥皇掩唇輕笑,眼波流轉(zhuǎn):“仲麟這話從何說起?妾身日日誦經(jīng)禮佛,連只螞蟻都不敢踩,怎會害老夫人呢?”她轉(zhuǎn)身蓮步輕邁,赤足踏在織金地毯上,步步生蓮,“莫不是有人……存心誣陷?”
魏邵冷笑,忽然抬手一揮。魏梁和魏渠拖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影進(jìn)來,重重扔在地上。
蘇娥皇低頭一看,瞳孔驟縮——竟是她的侄子蘇信!他十指盡斷,滿臉血污,顫抖著爬向她:“姑母……救我……我、我受不住了……”
魏邵一腳踩住蘇信的背,聲音森寒:“他招了,說是你指使他聯(lián)合姜媼,在祖母的甜湯中下毒。”
蘇娥皇面色微變,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她輕嘆一聲,搖頭道:“仲麟,嚴(yán)刑之下,何求不得?信兒年幼無知,怕是熬不住酷刑,才胡亂攀咬……”
“夠了!”魏邵厲聲打斷,眼中殺意暴漲,“蘇娥皇,你真當(dāng)本侯是傻子?”
“仲麟,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徐夫人又是我的外姑祖母,不管是于情還是于親我都不可能做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事……”蘇娥皇哭的肝腸寸斷、梨花帶雨,可這對一般男人屢試不爽的招數(shù)竟分不來魏劭半點(diǎn)憐惜。
魏邵再不廢話,一把掐住她的喉嚨,將她狠狠按在妝臺上。胭脂水粉嘩啦灑落,銅鏡翻倒,映出她驚恐扭曲的臉。
“我確實沒想到歲月會帶給人如此大的變化……可這與我又有何關(guān)系呢,你該慶幸祖母平安無事,否則就算將你碎尸萬段都難以平息我的心頭之恨……”他聲音低得駭人,“今日,便讓你嘗嘗‘以牙還牙’的滋味?!?/p>
他松開手,冷聲下令:“軍中殺人未遂作何處罰?”
魏渠彎腰作揖:“稟主公,處以劓刑!”
“行刑……”
蘇娥皇尖叫掙扎,卻被親衛(wèi)死死按住。寒光一閃,匕首劃過她的鼻梁,鮮血噴濺,染紅了半面妝鏡。她凄厲哀嚎,雙手捂臉,指縫間血流如注。
魏邵轉(zhuǎn)身離去,背影決絕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