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是自我安慰了,從沒覺得我的想法有多靠譜。
說干就干,二話不說我接過劍,和他分站在雪地兩邊,拔劍后四目相對。
相比于他的云淡風輕,我倒是緊張的僵硬又一背汗……
在這么冷的天里能出汗也是沒誰了。
我率先舉劍朝他撲過去,他也毫不留情的反攻,第一次領(lǐng)略他的劍法,果然和單純的觀看解說不同,簡直是更緊張更叫我無法招架!
他不僅比我有力量,更比我快,比我游刃有余,我就像是個拄著拐跑馬拉松的,不討力又多此一舉,還不如直接撓他能更快分勝負,拔劍干嘛?!
結(jié)果他卻在轉(zhuǎn)身的時候,在我耳邊說了句:“跟著我?!?/p>
他的聲音像是春日午后被曬暖的細沙,那樣綿軟輕柔,溫暖和煦,從夢里傳來,又被幽幽幻境吸去。
我鬼使神差的開始跟著他調(diào)換步子,調(diào)轉(zhuǎn)手位,劍和身體在他的指揮下一點一點變得兼容,變得沒那么違和,甚至是交融,好像劍本身就是我,我本身就是劍,它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把劍,而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感受氣與劍的融合,萬物之間都有聯(lián)系,只有感受到,才能讓他們碰撞,讓他們重合?!?/p>
我閉上眼,感受著身體里的血液與力量都在隨著我的動作而去運動,哪怕不故意去擺弄招式,我也能知道我該做什么。
就像是我的血洗過我的劍一樣,它也是我的血肉,它也是我。
耳邊靜穆到只剩下因變快的動作而呼嘯的風聲,還有劍刃劃破空氣的撕裂聲,腳下碾碎雪粒的爆裂聲,一切都是我發(fā)出來的聲音,它們都是我的一部分。
那雪,那空氣,那地那天,和我也是一部分,只是不屬于我,就像我不屬于它們一樣。
似乎我已經(jīng)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了,萬劍心法,映相心法,還是此刻,我好像知道如何去做了!
而后氣運轉(zhuǎn),吐納之間,感乾坤天地,生靈平生,隨氣釋力,氣力貫通,順應(yīng)劍手,游刃有余。
后面便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萬劍歸宗,殊途同歸,人劍合一,避強擊弱,一擊必中,萬相無意。
所有的劍法最終都是一樣的,只有快,找弱點,找長處,逐個擊破。
我睜開眼睛,卻看到賀蘭迎君根本不在我身邊,他站在不遠處,一臉的欣慰,仰慕?感嘆?
“怎么了?”這不是我受得起的眼神,我還是躲開了他的目光。
“你就是不敗劍?!?/p>
我低頭看向我的劍,它那么明亮那么冷艷,得意的收回鞘,走上亭子內(nèi),看孟三上了熱茶,我倒上兩杯,遞給坐到我對面的賀蘭迎君一杯,我這一杯一飲而盡,才說:“這不是不敗劍,它叫秋風白葉?!?/p>
“秋風,白葉?”
我點了點頭。
“秋季不該是紅葉嗎?”
我笑的很滿意,就等著他問了,便洋洋自得的回答:“秋天最多見的明明是下滿霜的葉子,遠看去分明是白葉,為何是紅葉呢?楓樹可不是漫山遍野都是,但秋霜,卻是滿天下?!?/p>
賀蘭迎君恍然大悟般長大了嘴巴,又夸我很會取名字。
“你有發(fā)現(xiàn)我的劍很奇怪嗎?”我問起他正事。
賀蘭迎君聽到我的問題,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我的劍說:“這倒沒有?!?/p>
“我總覺得,它有一股光?!?/p>
“劍都有劍光。”
我把視線轉(zhuǎn)移到他眼睛,才發(fā)現(xiàn)他已然恢復(fù)了平日里那云淡風輕的模樣,但這次的云淡風輕卻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我下意識反駁:“如果是普通的劍光我不會問你的。”
“那我真沒看太明白。”他苦笑一聲,便低頭倒茶喝了。
我看他對這個話題并不是太感興趣,便又問起另外一件事:“我有些好奇,那個被冰魅說的煜族人只剩下一個的傳言到底是不是真的?!蔽彝兄掳停犷^想要和他對視,他卻不看我,端起茶輕抿了一口,又吹了吹,才喝下去。
“是真的?!?/p>
“???”有種失望的感覺,但我不死心:“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他回答的很果斷,卻也有足夠的理由:“逖風樓也一直在找,但這一個人像是大海撈針,很難?!?/p>
我沒有再問他,哪怕我覺著他肯定不會一無所知,但他不愿意說,我也無法撬開他的嘴,賀蘭迎君已經(jīng)幫了我夠多了。
他說他要上山一趟,才離開,叫我在這里等他回來,之后再說離開或者別的事。
我說我可能會等不及,他便思慮了很久才說,后天下午一定會回來。
“出了什么事嗎?”
“沒有?!彼嘈χ鴵u了搖頭,接著又說了一次,讓我在這里等他回來。
我看他離開,卻也沒有答應(yīng)他,李忘懷和逍鈴都不知下落,我又該上哪去找他們?逍游會不會殺謹臺?
想著這些破事,我就往我住的院子走,剛過了走廊,就看見丫鬟在門口站著等我,不知道是不是輪換著來的,這會兒的丫頭已經(jīng)不是早上那兩位了。
“姑娘?!彼χ嗽斄宋乙幌拢耪f:“剛剛孟公子來交代了一聲,讓奴伺候您到后天下午,奴叫妙兒?!?/p>
我看著她水靈白皙的面孔,點點頭,她熱情的不能行,拉著我往屋里去,我一邊走一邊問他:“孟公子是不是還交代了其他事?”
“回姑娘,孟三爺說,等青鋒回來,您的疑惑就能解開了,說是關(guān)于您的劍的?!?/p>
“真的嗎?”我有些不敢相信,又問了句,而妙兒卻笑了,她聳聳肩:“這個奴不懂,只知道孟三爺是這么說的?!泵顑赫f完話,就說要去安排我的晚飯便離開了。
后天……其實也就明天一天對吧?
等待的時間太熬人了,我從早上練劍一直到晚上,院子里的雪都快化凈,身上汗淋淋的吃了午飯,趴在飯桌上就睡著了,陽光從屋外照到了背上,怪不得那么暖和那么瞌睡。妙兒把我叫醒,說讓我到床上睡,我回絕了,站在門口,陽光鋪滿我的衣擺,我低頭看我的腰帶,上面掛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什么竹節(jié)什么玉牌的,還有個套劍的鼻繩兒,錢袋,但尤其叫我好奇的,是那被冰刃刺穿的洞,昨夜洗澡時還看見,都還沒長好,敷料上都是藥草藥汁,但已經(jīng)全然不痛了,哪怕練劍都不曾裂開,因為方寸只有指甲蓋大小。
可這么小的一個洞,卻能頃刻間要了人性命,那個在冰魅面前救下我的逖風遐雨樓的人,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這么安逸和煦的午后,我可以睡覺,可以出去遛彎,可我選擇了在這緬懷故人。
畢竟無論現(xiàn)實世界還是這里,都是個動蕩不安的世界,這個恩人的出現(xiàn)令我意外,又意料之中。
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多久沒這么輕輕松松的過一天了,做什么全然憑心情,因為我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等待。
在等賀蘭迎君回來的時間里,我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屋外在下雪,昨日的陽光也只是短暫的,傍晚的時候天就陰了,蓄勢待發(fā)一夜,在清晨開始飄雪。
我披上披風,走到院子里的矮梅樹旁,看著枝椏:“還不到時令對吧?”
妙兒點點頭,給我打著傘,說梅花要到來年才開。
我看向走廊外,拱門那邊是同樣寂寥的景色,沒有人影,又或許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
抬頭看我屋子外的景色,山林并不陡峭,這邊也不是容易發(fā)生山洪的地段,距離山體還有些距離,只能遙遙的看向山頂,但什么都看不到,青云臺應(yīng)該在那里的。
今日就不如昨天放松了,一上午,我不知道走到拱門那看了多少遍,凍的腳趾頭要掉,卻也還是一遍遍張望,問了十幾次妙兒是什么時辰,一直到午飯前,她苦言天太陰,看不出什么時辰了,得等報時的鑼夫來報。
直到有丫頭把午飯送來,才知道過了午時了。
我火速扒了幾口飯,填飽肚子就拿了劍往外面走,妙兒還以為我要離開,就趕緊央求我留下,我說我去前院等,她才作罷,朝我行了禮,就停下了腳步。
我接過她遞給我的傘,有些詫異,詫異她這樣信我。
但我也沒有騙她。
我一路到了我們分開時那亭子,有下人見我去了,就給我掃了雪,鋪了毯子,才讓我坐下,又上了熱茶,架了爐子來。前前后后的忙活,我都有些受寵若驚。
我坐在毯子里,的確很暖和,但四面透風,我還是忍不住打冷戰(zhàn),結(jié)果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竟然還能睡得著,我圍好披風倒頭就睡。夢里風呼嘯著,大雪紛飛,我倒在去冰臺的路上,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踩過去,那么疼那么酸。
這時,卻覺得一陣冰冷的風拂過我的臉頰,不是個滋味,我勉強睜開眼睛,卻看見賀蘭迎君正躲閃開我的目光,收回了他凍的指尖發(fā)紅的手,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手這么涼?”我狡黠的將手從窩里掏出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看他驚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那股青澀的模樣瞬間褪去,手也反握住我的手,又疊上另外一只手,圈住我的手在手心,輕飄飄的來一句:“看來你睡的也不暖和?!?/p>
我只覺得一股酥麻感從手心瞬間溢滿了我全身,這是第一次,他能主動來接觸我。
這雙手的骨骼、皮膚、紋路,在我指尖那樣清晰,清晰到他的一切都幾乎展露在我的手中,讓我感受他血液他肉骨,看似把我圍困在他手心,卻是他把自己交代在了我掌中。
我倒被反客為主了,清醒過來的我一邊小心翼翼抽回手,一邊嘟囔:“這倒不說男女有別了?!?/p>
“因為不想和念念有別?!?/p>
是下雪天太靜了嗎?明明雪揚如捻發(fā),可偏偏他聲音那么清楚,清楚的字字都實實在在落到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