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擺渡人！”他指著在江面起起伏伏的船只，笑著跑去了岸邊，招呼我：“師父快快快！”

我笑了笑，快了兩步，來到碼頭眺望浮浮起起的船越來越近，這不是小船，怎么也是游輪級別了，岸邊要上船的人并不多，船靠岸后，我和李忘懷上了甲板，沒等多久，船就往對岸開了。

“師父，風(fēng)烈浪濤，這倒不像是春天的景象??！”

李忘懷拉著我看瀧江上波瀾壯闊的景色，一片白霧碎云、群浪滌天，擺渡人的船也是滄浪一粟，這冒險渡江的人，都是敢弄潮的年輕人。

但濤浪與天同壽，再熱枕的人，在此也只是螻蟻而已。

我和李忘懷一同往船艙里走，掀開帷幔往里一看，我頓然心中一寒。

四下桌席都滿座，個個都是佩劍帶刀、面目黑逸的人，我攥緊了手中的劍，到中間那個只坐了一個人的案席旁站定。

我示意李忘懷保持警惕，又假裝悠然的抱拳詢問眼前戴著斗笠的男子：“少俠，可否同席？”

“可以?！?/p>

我一個激靈，腦子嗡嗡作響，看著眼前男人抬起頭，那一雙淺藍(lán)如碧灘的眼眸，令我置身冰窖，寒冬再襲。

“逍……”我咽了一口口水，腿一軟坐在了矮凳上：“逍游……”

李忘懷也是一怔，在我身后像個木樁一樣釘在那。

“你不要輕舉妄動?！卞杏我贿吔o我倒茶，一邊壓低聲音言：“這是專門截你的船，滿座皆是金夢和夜還來的人?！?/p>

“什么？”我聽著他一個接一個的和我說著噩耗。

“從冰魅那里知道了你的身份，金夢和夜還來都封鎖了消息，就是要搶皇帝一步，拿到你的劍。”

“什么？！”

“如今天下，只有北方人知道你的身份，還有皇帝，但你的寶劍，幾乎天下人皆知?！?/p>

“怎么會……”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p>

“北方篤定你不會是戰(zhàn)神，所以……”

所以要除掉我，奪取白葉劍。從潞州和后來的形式看，肖權(quán)正真要和冰魅狼狽為奸，就為了那個皇位，便與虎謀皮。

不對，還不知道這二者，誰算是虎。

還篤定我不是戰(zhàn)神，看來真是不把我放眼里啊，要替冰魅除掉我這個唯一剩下的克星。真是愚蠢至極，人全都是冰魅的盤中餐，哪里是可信的盟友？！

“鈴鈴呢，怎么沒和你一起？”

我猛然驚醒，躲開了逍游的眼神，打諢問他是否也是來殺我的。

“派來的都是高手，當(dāng)然包括我。但……我是來幫你的?！?/p>

我皺了皺眉，沉默半天，才說：“鈴鈴死了?！?/p>

“什么？”

濤聲貫耳，我也分不清他是沒聽清楚，還是太驚訝在質(zhì)疑我，我只能抬起眼睛，看著他。想要再說一遍時，浪打浪的聲音又變小了，嘴里像是灌了一嘴江水，怎么都張不開。

他會殺了我嗎？我該不該給他磕個頭？我一點都不想讓逍鈴死，我也很想念她，可她只在我夢里出現(xiàn)，睜開眼時，再也看不到了。

“原來游少俠和不敗劍是舊相識啊？”

隔壁桌的黑衣男子站起身，打斷了我們的對話。他的目光打量著我，又打量著李忘懷，之后嗤之以鼻的抱著劍跨步而立，語氣極其輕蔑：“聽聞不敗劍金盆洗手了，可聞著，還是一身血腥味啊?！?/p>

我翻了個白眼，起身面對著這男人，直接回懟回去：“你是狗嗎，鼻子這么靈？”

“早先岸邊就有個雜碎在等女俠，看來已經(jīng)料理了吧?！鄙砗笠粋€桌的殺手也站起身來，朝我說話。

“殺慣了人，怎么可能放得下，怎么都是一身腥臊。”

他們紛紛站起，幾乎是未卜先知我要葬身于此，全都對我惡言相向。

“不敗劍十三歲就自創(chuàng)了心法劍法，屠殺惡人村，放火燒多情崖，干過這么多好事，又是殺惡人，又是燒妓院的，怎么歸來還是個母夜叉？”

“殺于氏滿門，鬼手妻兒，明口趙氏一家，道手門吳天長，唐浚舉子，誰惹了不敗劍都是死路一條。”

他們的話真真假假，似乎真的見過我劍的人都死了，別管是死是活，是真是假，全都算在我頭上。

我知道這一切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蘇念的劍太強(qiáng)，大家都恨她。

李忘懷抓住我的手，他低聲說今日要多殺幾個金夢敗類給他掌門報仇，我竟然也覺得一股火即將涌上頭頂，我緊握著劍柄的手都要把布條撕爛，蜿蜒亂竄的火蛇鉆進(jìn)我的五臟六腑，灼熱狂躁的血液不停的頂著我的眼睛，我的嘴巴，我的腦門，狂怒呼之欲出，但我掙開李忘懷，一把拔劍挽花：“劍是白葉劍，刀是紅魚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蘇念。不知道不敗劍是哪一個。要殺要剮上來試試，口舌之快非大丈夫！”

我一橫劍，就直沖眼前的男人。男人立刻甩刀砍我，卻被我躲了過去！四下的殺手蜂擁而至，李忘懷一把抽出我的刀扔給了我，瞬間就被刀光劍影淹沒！噼里啪啦的聲音高過了船外的濤聲。

但他們都是個頂個的高手，我與李忘懷，實在力薄，一直到逍游出手，才見識到輪回劍真正的威力。

殺手太多，我能打傷他們，他們也能傷到我，可我還要活下去，哪怕遍體鱗傷，我要有口氣可以喘，我只有一把寶劍，他們怎么還要自己在爭一圈！

不一會兒，他們有的就開始和自己人打起來了！殺氣騰騰，個個都看準(zhǔn)了命門去殺！我瞅準(zhǔn)時機(jī)趁其不備，去劃他們脖子，血濺三尺高，一個又一個，他們在逍游和李忘懷手里，就像是握在手里的紙人，任其擺布，無法還手！

倘若他們不起內(nèi)訌，合力殺我，恐怕還真有七八成勝算，但人性貪婪，他們可不是為了共同的目的才在船上擺渡幾個來回等我，他們只是為了利益，看到都是同僚，便認(rèn)定我會死在瀧江上，潑不完的臟水，難道是想看我如同小丑一樣，死到臨頭還要自證清白嗎？

可惜我早懶的糾結(jié)清白了，與其自證，我更巴不得撕碎他們。

誰能清白的了，我是一身血，李忘懷那白衣上的血色更是驚人，還有那已經(jīng)被血染紅眼睛的逍游。

有什么可自證的，沒有人干凈，只是在咬誰更臟罷了。

我自認(rèn)為自己懲惡揚(yáng)善，要做個惡人君子，但誰的命不是命呢？誰該殺誰呢？

好事難做完，壞事干不盡，清白，江湖沒有純粹的清白。

所以才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吧。

我還背著逍鈴，我后背那涼颼颼的，是逍鈴的眼淚。

“逍鈴死了。”

旁處站著的逍游身影一頓，李忘懷和我對視，之后他還是躲開了目光。

他低下眼眸，不管不顧胳膊上的傷，血已經(jīng)流到了指縫，啪嗒啪嗒的落在腳邊。

我抬起頭，跨過尸體，疲憊又堅決的站在逍游面前：“她為了救我，她被冰魅……”

聽到我的話，這次沒有濤聲遮掩，逍游一定聽的一清二楚。

那張濺著血花的臉慢慢抬起，那張絕無僅有的非浪子莫屬的臉。

“死了？”

他想起了什么？那干涸的雙眼，卻比流出一碗淚的眼睛還要痛。

是他把逍鈴留給我那日，還是在潞州重逢那天？

漫天飛舞的雪花，他將自己的妹妹托付給了我，自己繼續(xù)沿著劍刃上下求索。

“我哥真要和我恩斷義絕嗎？”

她的淚，我該多想一些的，他們孤苦伶仃的在江湖里形影相吊，摸索摔倒，爬起再摔倒。

她有多悲傷，如今的逍游就有多想殺了我。

“念念姐……你就是我親姐……”她的聲音在我耳邊不絕于耳，從冰洞流出來的鮮血，纏繞在我的腳踝，蔓延到我全身，把我一點一點往冰洞里拽，炙熱的血，像是一鞭一鞭的皮帶抽在我的身上，火辣辣的痛遍布我的心腔。

一直到逍游舉起手時，一尺劍入身，卻也是一陣清涼。

“我養(yǎng)了她十五年，皆付諸東流?！?/p>

我沉沉的出了口氣，苦笑著倒在了身后的尸體上，或許，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

“師父……”

付諸東流……難道不傷痛嗎？時間跟著瀧江有去無回，難道逍鈴也能嗎？

她一直站在我的夢里，她還站在我的余生，那一顆火熱的心臟，如何能讓我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