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搖了搖頭,這時(shí),馬也停下了腳步,不安躁動的來回折騰,孟三拉緊了韁繩,回頭看向賀蘭迎君。
突然間,前面路上的殺氣騰飛而起,我目光一凜,一道黑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道路中間。
男人抱著一把刀,一張布條蒙著眼睛,周身流溢著殺氣與怨氣。
難道又是仇家?
“不敗劍。”
賀蘭迎君聽到這三個字,就要發(fā)作,我立刻按住他,然后拿起劍就跳下馬車,來到了黑衣人對面:“劍是白葉劍,刀是紅魚刀,姓蘇,名念。不知道你說的不敗劍,是什么?!?/p>
我端詳著他,一直看到他腰間掛著的竹節(jié)墜子,我心一涼,自從在瀧江上見識過金夢高手們的能力,不知道以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能不能戰(zhàn)勝他。
他卻沒有廢話,冷笑了一聲,就拔刀沖向我!這一刀被深厚的內(nèi)力包裹著,我連忙后撤,又掏劍擋開,一腳掃回去,他翻身躲過,一個轉(zhuǎn)彎,像是風(fēng)一樣,就回到了我身后!
風(fēng)穿過山林,那一瞬間,只夠樹葉抖幾抖!
我連忙回手,擋下了他朝我背上劈下來的那一刀,我眼疾手快轉(zhuǎn)身過來,橫砍過去,他卻已經(jīng)先一步閃離了我能攻擊到的區(qū)域!
他蒙著眼睛,耳力卻那么好,只有我的招式也變快,像是風(fēng)號葉哭般,才能讓他感覺到聒噪,失去判斷!可他的短板在哪?
我攻擊的速度越來越快,他逐漸無法更準(zhǔn)確的捕捉到我的動向,但我也不能繼續(xù)持續(xù)下去,火燒著我的內(nèi)心,然而我卻找不到他的弱處。
難道是那雙眼睛嗎?可我卻不敢看,我想起了逍鈴,萬一他……我猶豫不決時(shí),賀蘭迎君也抽劍加入了戰(zhàn)斗!我有些慌亂,可賀蘭迎君一眼就認(rèn)定,這個殺手的弱處就在于眼睛!而他出手,就幾乎暴露了身份,說明賀蘭迎君不打算讓這個殺手活!
他佯裝要攻其喉門,黑衣人一抬刀,就別開了藏翎劍,可賀蘭迎君意不在此,他借勢竟然挑掉了黑衣人的蒙眼布條!
“不要!”我比黑衣人喊的還要大聲還要慌張!賀蘭迎君被嚇了一跳,來不及遲疑,我一把將賀蘭迎君拽開到身后去……
而眼前的黑衣人,痛苦的捂住臉,一直到撕心裂肺的嘶吼,他的身體立刻開始不斷的散發(fā)寒氣,一直到他的刀都凍成了冰塊!
我膽寒不已,不敢置信的望著他抬起臉龐,他痛苦的看著我:“為什么?!”
青霓被嚇的大叫,我來不及多想,在尖銳的驚叫聲里立刻朝黑衣人那張猙獰的面孔砍去!
他抬起冰刀,卻在頂住我的劍那一刻,碎成了幾半,他崩潰的嘶吼著,伸出魔爪就要掏我的心,我一把又回手抬劍,劍落疾風(fēng),他無法還手,任由那雙手被我砍斷。
我不敢停下,劍剛落就又舉起,劃開了他的肚皮,又一劍刺了進(jìn)去!
可等我抽出劍來的時(shí)候,他并沒有立刻消失,而是融化殆盡?!他臉上那釋然的表情,語氣又那么絕望:“終于……要死了……”
“殺了我!”
逍鈴的嘶吼聲如同從林間穿來的冷箭,瞬間撕破了我腦海中的空白!
黑衣人那血肉模糊粘黏無比的五官與肉體,如同泔水一樣化成了一灘沼澤,又在一把火里化成吹散在風(fēng)里的灰燼……
沼澤卻沒有隨風(fēng)而去,它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將我困在漩渦之中,我抓不住繩索,還沒能抓住劍!
那被烈火焚燒的血骨,李忘懷奪走我的劍時(shí),一股熱風(fēng)正好穿過我的指尖,她痛徹心扉的乞求,讓我做這個殺她的人!
是我的劍,殺了逍鈴……
我痛不欲生的低下頭,原來那張我不愿忘記的面孔,是我撕碎毀滅的!
燃燒的血液不再沸騰,被那凄風(fēng)冷雨澆滅殆盡,濕透的身體在風(fēng)中搖曳,紛飛的發(fā)絲將李忘懷眼中的明月割裂,碎成一塊塊冰冷的雪山,降落堆積在那天與地之間。
那冰冷的是我的身體,那炙熱的,是我父親的血!雪水在我手心融化消失,沒有消失的,是一塊紅色的紗,而不是我的劍。
該放下的,我始終沒有放下!辜負(fù)的人,卻越來越多。
抬起頭看到的不再是孤帆立影,劍光閃過我也沒有死,火紅衣裙在風(fēng)雪中紛飛的神靈,她說生不如死,死也是涅槃!
可那紛飛的是火焰!燃燒著那水潭上的風(fēng)波庭,燒壞了妙兒的裙邊,是我的頭發(fā)!焦枯的頭發(fā),猶如枯樹,是我離開京州時(shí)在和謹(jǐn)臺告別!可我從沒有和他告別???!還是說是我沒說完的簪子,或者是那塊,再也游不回水里的魚,他說那是——如意。
蘇念,李忘懷的師父,不敗劍,獨(dú)孤二娘,飛月劍,母親,憐玉,青霓……那么多的我,那么夢幻現(xiàn)實(shí)重疊交織混沌!可我是蘇念章,我不該死,不該被燒,我分不清楚,我辨不出來!辨不出來!
她們死在誰手上?!死在我手上嗎?
我感覺好冷,就如同置身于冰冷的棺木里一般,我躺在雪地上,血從身體里流出來,和眼前的宮殿一同涌向我,把我淹沒,將我澆醒。
我睜開雙眼,對著一灘水,伸手把臉上的東西抹掉,卻抹掉了一把血。身體里空落落的,好像我所有的五臟六腑靈魂血骨,化成了我眼前的一切——一手掌的熱血。
可我眼前此刻,只有賀蘭迎君,他流轉(zhuǎn)著內(nèi)力氣流的手還那樣溫?zé)?,而他卻閉上了眼睛,一頭栽進(jìn)了我懷里。
我愣了半天,他被慌張的青霓放倒在馬車內(nèi),顛簸的馬車說明走的很快,而青霓叫孟三再快一點(diǎn)。
“念念姐?”青霓捧著我的臉,忐忑的望著我,我看向躺在那的賀蘭迎君,疲憊的我也躺下了。
這是一場夢吧?如果賀蘭迎君治好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完成任務(wù)了?我會回到哪里呢?
人生如癡如夢,到哪里,才算是盡頭呢。
我看著賀蘭迎君,淚水劃過我的臉,他用一口血把我澆醒了,那炙熱的血,是他的回答,有些東西是無盡的。
是無盡的可能,是無盡的相思。
帶著昏迷不醒的賀蘭迎君,一路都不敢停下,晝夜不歇,連休息都沒能休息,我和孟三換著趕車,一直到了唐浚城門前。
孟三對我說賀蘭迎君的凍傷已經(jīng)蔓延到了全身,他想知道,張乙能不能救的了賀蘭迎君。
我趕著馬車,不知道如何回答孟三的問題,他憂心忡忡又緊張不安的望著我,我一言不發(fā)也不行。
“那就把我的命,給你家主續(xù)上?!?/p>
孟三看著我,半天又搖頭:“家主是賀蘭家的天,我不是故意要棄……”
“我明白你,但你家主的傷因我而起,如今他為了救我催動內(nèi)力,到了這樣的地步,難道他有了萬一,我茍活下去又有什么活頭嗎?”
“姑娘……”孟三背過身,半天了才說下半句話:“家主絕不會讓這種事發(fā)生的。”
我沒有再接話,繼續(xù)趕路,一直到進(jìn)了唐浚,已經(jīng)是傍晚時(shí)分,熱鬧燥熱的街道上,卻還擠滿了人,馬車在路上寸步難行。
老人抱著孩子,女人合手念叨,男人目光顫動,都朝著那遠(yuǎn)處看去。
這是什么活動嗎?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一路簡單的燈隊(duì),似是雜耍又不像雜耍,他們穿著五彩斑斕的衣裳,頭頂牛臉馬面,踩著高蹺扔著黃紙,紙上還畫著各種亂七八糟的符,喝口烈酒,就朝手里的火把噴去!
后面跟著一路穿著白衣披頭散發(fā)的“小鬼”“小妖”,旁邊幾個護(hù)衛(wèi),舉著寶葫蘆,托著牛毛鞭子,一直到一個一嘴長烏須,面容平靜的白衣男子高高的掠過人們頭頂,緊跟隊(duì)伍而來。
人們一擁而上,又默契的讓開了一條道路,白衣男子身上畫著仙鶴,高蹺被繡堆著祥云的褲腳掩蓋著,身后是錦緞披風(fēng),左手托著金絲的錦囊袋,右手揮舞著寒意閃爍的寶劍,嘴里時(shí)而高昂時(shí)而悲壯的喊叫著行辭,人們跟在他身后,用盡全力將自己的手,和孩子的手伸向那面很寬很大的披風(fēng)。
感受著華錦從指縫劃走的空虛,觸碰那似有若無的希望。
“凡胎肉身讓道!”
“讓道!”
我抬頭看著他越走越近,身下簇?fù)淼陌傩斩佳鐾白?,?yīng)和著他的驅(qū)魔咒語。
“寶劍錦囊降妖!”
“降妖!”
聲音綿延不絕,凌亂無序,卻又激情澎湃無盡回響。
“癡妄鬼邪,饑痛病死!”
他越走越近,我不得不也抬頭看著他,他的聲音那樣雄厚有力:“盡走我身上過!莫敢將身下傷呵!”
聽百姓解釋說,這是仙借人道,照拂游行,仙就是普二神仙,往地獄押解所降服的妖魔鬼怪,因?yàn)檫@些邪物怨念頗深,走到這里,很可能會給百姓降下詛咒或者引來同類,神仙借道人間,自然要照拂一方,便將此地所有的苦痛一并擔(dān)下,送去地獄閻王殿。
這種習(xí)俗沒有流行特別久的時(shí)間,也沒有固定的日子,如果覺得世道不太平,百姓們生活困頓,便可以集錢請“半仙”來引仙上身,走這么一出,帶走邪祟。
他們踩著高蹺,走過這人間大道,將自己送入邪魔漩渦,來照拂身下那些在苦難面前,只有肉體凡胎的世人。
“唐浚不太平嗎?”
“今年大旱,朝廷招兵,如何太平?要糧食沒糧食,家里的男人也要上戰(zhàn)場,孩子餓的哭,餓的病,若是普二神仙能顯靈,就讓唐浚,下一場雨吧,浚河快干了,唐浚,也就快沒了……”
說話的大娘就要落淚,我心中酸楚,卻又無計(jì)可施,馬車慢慢往前走,穿過最擁擠喧囂的街道,向城郊去。
身后的游喊聲卻還綿延不絕。
凡胎肉身讓道,寶劍錦囊降妖,癡妄鬼邪,饑痛病死,盡走我身上過,莫敢將身下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