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哪有什么親近的人，親戚里也只有姑夫人喊，其他有些情誼的，便是一些老奴才，只有姑娘這聲二郎，是家主最喜愛聽的?！?/p>

我回頭看向孟三：“家主，有沒有和你說過為何去潞州？”

孟三有些意外，他原本問我如何得知的，但也沒有執(zhí)著于此，見我垂眼不答，便回答了我的問題。

“他說是為了當(dāng)今圣上，但我知道，肯定是為了姑娘。

自云華一別，家主始終放心不下，覺得這條路兇險萬分，江湖于姑娘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他是這么說的？”我看向賀蘭迎君。

“家主說的是，姑娘不是在乎安全與兇險一說的，只在乎該不該一往而去。

但是他在乎的，卻是姑娘的前者。”

“那他怎么不追上我？”

“沒有追上，是在乎念念姐的自由，也惦記江湖和天下，但其實家主的牽掛，每時每刻都在念念姐身邊。”青霓嘆著氣，來到我身邊：“二人之間距離長短并無太大左右，會讓家主愿意一直追隨的，不正是來去瀟灑自由，干凈利落的念念姐嗎？”

“瀟灑自由，干凈利落？”我抬頭看著青霓，青霓點點頭，輕聲柔語道：“我總覺得，家主在很早以前就認(rèn)識念念姐了，他的向往，非一朝一夕，好像是……無窮無盡的。”

早在我于北境冰教塔內(nèi)救下他和獨孤二娘的時候。他原本好奇又欽佩的人從傳言里走到了他眼前，在明口，沒有那段記憶的我又在他面前。

走過那么遠(yuǎn)的路，經(jīng)過那么多挫折，到哪里都有談?wù)撎K念的聲音，山河萬川到處都有我的足跡。

他的愛遍布世界，天涯海角，無邊無際。

我抹去眼角的淚，心中的酸楚如同噴泉一般，我哪里配得上呢？

他編織了那么好的一個夢，好像他醒來后一切都會消失，好像等到哪天天亮的時候，一切都會回到過去那樣，我應(yīng)該是毫無留戀的，但我的心總想去牽掛，那樣的毫無留戀，讓我時不時的回頭都沒了興致。

可他卻一直在身后，不知道有多遠(yuǎn)，目光卻一直朝著我的路向。

夢里那場大雪一層又一層的覆蓋在那個院子里，他的袖子劃過我的手腕，游走的刀鋒像是一條柳枝，不合時宜的出現(xiàn)在冰天雪地里，那一份春意，是我的向往，是我無時不刻記得的感受。

朦朧泡沫一樣的觸感，卻逐漸清晰，歷久彌新。

無聲無息的雪，不知不覺也疊了百千層。

如果一切都回到云華那一刻，定格那一刻，或許就什么煩惱都沒有了吧？

冰涼的雪，落在我溫?zé)岬钠つw上，慢慢融化，似是翎羽掃過臉蛋，癢癢的，柔軟的，睜開眼時，卻什么都不見。

我睜開眼睛，就看到昏黃的燈下他昏黃的目光，他格外柔潤的神情，像是豐神俊朗的傳說人物，他支起身子，輕聲叫著我的名字，就像是我叫他二郎時那樣。

“睡迷糊了？”

我搖了搖頭，舒了口氣，揚起嘴角：“醒了就好。”

屋里靜謐的很，只有燭火崩裂的聲音，悄無聲息的，最震耳欲聾的，卻是他的目光。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p>

“當(dāng)然長，你都睡了好久了?！蔽彝兄掳?，翻了個白眼。

“我夢見，我被一團火藤綁在一個柱子上，人們向我販賣他們的寶劍，之后一只，滿臉鬃毛的野獸救下了我，我騎著它離開了那里，從它背上摔下來時，天上下起鵝毛大雪，我在一片雪地里找你，卻怎么也找不到……”

他滔滔不絕、繪聲繪色的講他的夢，我就知道他應(yīng)該好的差不多了，昏昏欲睡的我一頭栽在了床邊，根本睜不開眼睛，畢竟這會兒按現(xiàn)代來說也才四五點的樣子。

再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身上多了件單衣，夏天根本不需要蓋什么東西，而賀蘭迎君已經(jīng)不在床上了。

屋里很悶，我站起來把窗戶支開，正好看到賀蘭迎君披著衣裳，背對著我站在庭院里的樹下，旁邊張乙抱著梅郎。

我忽然想起了在明口的時候，他為了答謝，在月牙樓的庭院里與我分庭抗禮，我和他當(dāng)時懸殊的離奇，他卻可以對我那般恭敬，哪怕是我那塊手巾，在他手里都顯得干凈潔亮。

他和張乙回頭看向我，我伸了個懶腰，走出屋抬頭看天：“真不愧是神仙住的地方。”云霧繚繞的后山，晨光在墨綠的山間散落，我不再恍惚，覺得假和真永遠(yuǎn)也無法分開。

我走過去，摸了摸梅郎的頭，他笑著伸手要我抱他，咿咿呀呀著不知道在說什么，我把他接過來，看著他那雙眼睛：“會走路了嗎？”

“會了?！睆堃一卮鹜辏聊税腠?，又說：“他沒有仙緣?！?/p>

我自然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賀蘭迎君拱了拱手，就說要參觀一下這仙居，離開了庭院，從拱門鉆了出去。

“不見得是件壞事?！蔽倚α诵?，把梅郎皺起的衣襟拉好：“人世百年，就已經(jīng)足夠了?！?/p>

張乙坐下來，讓我將梅郎放地上，他自己開始摸索著去跑去爬，好像已經(jīng)被他探索不知道多少遍的地方，還是很稀奇。

“若能平安順?biāo)?，壽年又如何？我夫人走時，平靜祥和，沒有擔(dān)憂，她自始至終都認(rèn)為我能把瓏瑩照顧的很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不知道她會不會遇見瓏瑩，她位列仙班天位，瓏瑩有沒有這個仙緣……”

“你為什么不去天位，要一直守在人間呢？”

“我還不夠格?！睆堃铱嘈χ鲱~：“況且，唐浚百姓，如今也是水深火熱，我若離開，他們怎么辦，梅郎怎么辦？”

“那為何不降雨呢？”我看向張乙：“你也是神仙，你求雨更方便吧？”

張乙沒有說話，半天了，卻喊我同他去一個地方。

他請青霓照看著梅郎，帶我一路繞過庭院，穿過后院，離開了仙居，沿著山路走了一段，才到了山后坡，這里沒有林子，只有地上了雜草，草間立著一塊有三人合抱也勉強能圍起的石頭。

“火種石？”我有些驚訝，這里竟然有一顆火種石？

張乙走到火種石旁邊，低了低頭，又面向山外那繚繞的云煙，竟沒有一絲的風(fēng)，是真正的三伏天。

“你應(yīng)該知道，你母親來到過這里。”張乙看了我一眼，又繼續(xù)說：“她離世后，這里就多了一塊石頭，我知道這是火種石，她的元神還在，我修煉之時也能感受到這股力量。時間久了，我也不再在乎這件事。

一直到前段時間，我請龍王降雨，可雨云剛凝聚，就被蒸散了，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顆石頭和往日不同了，好像有股力量散發(fā)了出去。”

“可是有冰魅來過？”

“恐怕就是我離開唐浚那段時間里，來過冰魅?！睆堃艺Z氣中有些懊悔，沉吟片刻又道：“所以如今只有想辦法清除掉它?！?/p>

“你知道火種石，還知道怎么清除？”

“我過去去過滄山地，那里都是這樣的石頭，一個游魂和我講了一些故事，關(guān)于火種石?！?/p>

我有些奇怪：“但這里沒有感受到熱。滄山地?zé)岬暮??！?/p>

“那是因為滄山地原先就熱，但過去有山有水，又有神靈之氣，自然而然氣候調(diào)和的十分宜人，可火種石與水抗衡，它會對抗聚云化雨的術(shù)法，和你體內(nèi)的血脈一樣，龍王聚的云越多，它反抗的越強大，非常的執(zhí)著叛逆?！?/p>

張乙笑著搖搖頭：“和你也像。”

“我？”我有些意外的指著自己：“我叛逆嗎？”

“你跟這石頭有什么區(qū)別？什么都不說，但是想法很強烈，執(zhí)著十分?！?/p>

我走到石頭旁邊，摸了摸冰冷的它，突然心血來潮：“為什么最后我卻去了藏刃？”

“或許都是宿命?！睆堃铱粗沂掷锏膭Γ^續(xù)說：“就像是唐浚遇上了百年不見的旱情，二十年沒有動靜的石頭忽然動了，你卻恰巧來到了我山上?！?/p>

“和在京州一樣?！蔽衣柭柤?。

張乙認(rèn)可我的話，但他還是說起了我的戰(zhàn)神母親：“見到你母親時，我才真正知道，為什么有人會成為戰(zhàn)神?！?/p>

“她很厲害嗎？”

“她很勇敢。”張乙望向遠(yuǎn)方：“我雖然不知道為何她要把元神留在這里，或許她想站得高一些，才能看見你去哪了吧?！?/p>

“怎么清除這塊石頭？”我聽了他的話，愣了一下，摸了摸它，問張乙。

“或許要用你的劍，我也不知道?！?/p>

我攥緊了我的劍，拔出來直接對準(zhǔn)了石頭，但我沒有劈下去，有些緊張的張乙也松了口氣，笑言：“我覺得，等你想一想，田里的麥子也不會這會兒長出來。不急于一時。”

我知道，但讓我此刻猶豫的，只是一塊石頭。

它已經(jīng)在這里二十年了，我怎么能說砍就砍了它？

眼前的畫面有些凌亂，一塊又一塊，不同的顏色拼在一起，像是代表著一個又一個畫面，它們像是在閘口前爭先恐后的出現(xiàn)在我面前，失靈一樣的閃爍著，一瞬間，卻又恢復(fù)正常了。

夢回你故障了？

“玩家念念，你的思緒好復(fù)雜，現(xiàn)在世界也很復(fù)雜，我有些……忙不過來了……”

你在忙什么?。?/p>

我還以為它在睡大覺，忘記系統(tǒng)是一天二十四小時無休的東西了。

“我從來都沒有睡過覺！我睡覺了世界就癱瘓了……”

我收回我的劍，隱隱約約里，我有些糾結(jié)，但我一定會砍的，只是，它的破碎，還需要我花一點時間去制造它的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