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爐里的伽藍香燃到第三更天時,上官夙翎聽見了殿瓦上的腳步聲。
她不動聲色地將銀匕首往袖中攏了攏,指尖擦過刃口上那行小字——"伽藍香,龍血竭,百日斷魂"。十年了,這行母后用血淬出來的字跡依然清晰如新。
"公主。"窗外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北境急報。"
上官夙翎推開雕花窗欞,寒風卷著雪粒子撲進來。黑影遞上一卷沾血的絹布,她借著燭光看清上面潦草的字跡:臘月初七,鎮(zhèn)北軍大敗,割讓鄴城。
"宋將軍呢?"
"死了。"黑影的聲音帶著快意,"被北朝許慎親手斬首。"
燭花"啪"地爆響。上官夙翎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二十歲的面容早已褪去稚氣,唯有左眉間那道疤依舊猙獰。那是十二歲那年,上官銘用硯臺砸的。
"繼續(xù)盯著崇政殿。"她拋出一袋金瓜子,"我要知道父皇..."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鐘聲。不是喪鐘,卻比喪鐘更可怕——這是十年未鳴的聚朝鐘。
太和殿前積雪未掃,上官夙翎故意踩著一地碎瓊亂玉走來。靛青裙裾掃過雪地,露出鞋尖上兩朵小小的白梅。這是母后生前最愛的紋樣,滿宮上下只有她還敢繡。
"夙翎參見父皇。"
殿中霎時一靜。她不用抬頭也知道,那些目光正如何打量著自己——這個不合時宜出現(xiàn)的前朝嫡女。
"你來做什么?"皇帝的聲音從高處砸下。
上官夙翎緩緩直起腰,正看見父皇腰間新?lián)Q的蟠龍香囊。金線繡的龍眼上沾著點朱砂,和她袖中那塊如出一轍。
"兒臣聽聞北境..."
"陛下!"兵部尚書突然出列,"北朝使團已過潼關,要求以和親代歲貢!"
殿中頓時炸開鍋。上官夙翎看見宋丞相嘴角抽了抽——死的那個宋將軍是他嫡長子。她的目光掃過龍椅旁的上官銘,十六歲的太子正百無聊賴地摳著鎏金扶手上的寶石。
"和親人選..."皇帝的目光終于落在她身上,像打量一件待估的貨物,"夙翎已到婚齡。"
上官夙翎突然笑了。她聽見自己清脆的聲音響徹大殿:"兒臣愿為父皇分憂。"
滿朝文武的表情凝固在臉上。誰都沒想到這個刺頭公主會答應得如此干脆,連皇帝都怔了怔。
"只是..."她向前邁了一步,繡鞋碾過御前金磚,"兒臣要北朝許慎親自來迎。”
鳳棲宮的梅花今年開得極好。
上官夙翎倚在母后生前最愛的梅樹下,指尖捻著一片花瓣。十年前那個雪夜后,這株梅樹差點被砍了,是她跪在雪地里守了三天才保下來的。
"姐姐好算計。"假山后轉出個緋色身影,"讓殺兄仇人來迎親,是想半路同歸于盡?"
上官夙翎頭也不抬:"露稀妹妹的耳報神倒是快。"
上官露稀,宋皇后所出的庶公主,今年剛滿十六。她腰間掛著的新香囊繡著比目魚,針腳歪斜得像蚯蚓爬——是上官銘去年送的壽禮。
"父皇讓我來勸姐姐。"少女湊近,身上飄來熟悉的伽藍香,"北朝太子許慎..."
銀光一閃,上官露稀的香囊?guī)ё油蝗粩嗔?。上官夙翎把玩著匕首,看那個繡品飄落在雪地里。
"告訴父皇,"她輕輕地說,"我會乖乖上花轎。"
緋色身影慌慌張張離開后,樹后又轉出一個黑影:"公主,查清了。北朝要的不是和親,是..."
"是沈家軍舊部。"上官夙翎接話,"當年母后留下的三十八人,如今已掌控南靖七成邊軍。"
她突然將匕首插進樹干。梅枝震顫,積雪簌簌落下,露出藏在樹冠里的包裹——夜行衣、火折子、還有一塊與母后留下極為相似的虎符。
"備馬。"她盯著宮墻外的暮色,"明日寅時?!?/p>
子時的更鼓剛過,上官夙翎正在調香。
伽藍香的味道與十年前一般無二,只是她悄悄減了龍血竭的份量。案上攤著本《香譜》,字里行間卻寫滿人名——都是這些年在宮中發(fā)展的眼線。
"公主!"侍女跌跌撞撞沖進來,"北朝使團提前到了!"
銅鏡中映出上官夙翎驟然繃緊的下頜。太快了,比預計早了整整三日。她迅速將香爐灰倒入袖中暗袋,突然聽見前殿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不是宮人。
門被推開時,她正背對著梳理長發(fā)。銅鏡里映出個陌生男子——玄色勁裝,腰間懸著柄造型奇特的長劍,劍格處嵌著塊血色琥珀。
"許慎?"她沒回頭。
"公主好眼力。"男人的聲音像砂紙磨過青石,"本宮特來..."
上官夙翎突然轉身。她看見對方瞳孔猛地收縮——她故意沒穿外衫,雪白中衣下露出半邊猙獰的疤痕。那是十二歲那年的硯臺,十五歲那年的烙鐵,還有去年春獵的"誤傷"箭簇。
"太子殿下深夜闖閨閣,"她輕笑,"北朝都這般求娶?"
許慎的目光卻落在她案頭的香爐上:"公主好雅興。"他突然伸手抹了把香灰,"伽藍香?"
上官夙翎袖中的匕首已出鞘三寸。
"本宮更好奇..."許慎突然湊近,呼吸噴在她耳畔,"十年前沈皇后中的毒,公主查清了嗎?"
銀光乍現(xiàn)!匕首擦著許慎咽喉劃過,卻只割斷一縷發(fā)絲。男人大笑后退,順手抄走了案上的《香譜》。
"三日后大婚。"他揚了揚戰(zhàn)利品,"屆時再請教公主...香道。"
上官夙翎盯著晃動的門簾,緩緩松開拳頭。掌心里是方才從許慎腰間順來的令牌——北朝東宮令,背面刻著個奇怪的符號,和她母后匕首夾層里的圖紙一模一樣。
窗外傳來夜梟啼叫。她摸出枕下備好的包袱,卻發(fā)現(xiàn)裝火折子的夾層被人動過。一張字條躺在那里:
"寅時三刻,西華門。"
沒有落款,只有半個血指印。上官夙翎突然笑了,這指印她認得——十年前母后咽氣那晚,來接她的暗衛(wèi)首領手上就有這樣的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