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聲剛過,蘇綰綰便被春桃搖醒。小丫鬟眼睛腫得像桃核,手里攥著半塊凍硬的炊餅:“姑娘,王爺昨夜又吐血了,崔公公說…… 說讓您別想偷懶?!?/p>
她接過炊餅咬了一口,麥麩磨得舌尖發(fā)疼。原主的記憶里,侯府庶女連這樣的炊餅都難得一見,更何況現(xiàn)在身為戴罪的側(cè)妃?!叭ゴ蚺璞??!?她擦了擦手,從袖中摸出從太醫(yī)院 “借” 來的銀針 —— 昨夜替蕭承煜施針時,她故意讓崔公公看見,果然今早便得了半套針灸用具。
寢殿里熏著濃烈的沉水香,蘇綰綰皺眉 —— 這味道會加重蕭承煜的頭痛。她示意春桃撤去香爐,卻聽見床榻上傳來冷嗤:“蘇明珠,你連本王母妃喜歡的香都要撤?”
蕭承煜倚在床頭,面色比昨日更蒼白,卻仍強(qiáng)撐著披上玄色大氅。蘇綰綰看著他腕間的朱砂痣,忽然想起醫(yī)書上記載的皇室秘辛:雙生痣主 “同命相連”,若其中一人受傷,另一人亦會有所感應(yīng)。
“王爺可知,沉水香性溫,與您體內(nèi)的毒素相沖?” 她將銀針在燈火上炙烤,“昨夜施針后,您本該安睡,卻因這香,生生折損了三成藥效。”
蕭承煜瞳孔微縮。自母妃死后,他便在寢殿里日日熏沉水香,從未有人敢置喙。此刻看著蘇綰綰素白的指尖捏著銀針逼近,他忽然想起昨夜昏迷時,那雙手掌心的溫度,像母妃的手。
“疼就喊出來?!?蘇綰綰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銀針刺入風(fēng)府穴的瞬間,他渾身緊繃,卻聽見她低聲道,“您若疼暈了,我可拖不動您?!?/p>
這話讓蕭承煜險些失笑。自他十三歲領(lǐng)兵,便再無人敢與他這般說話。針尖傳來的刺痛里,他忽然注意到她腰間的琉璃佩 —— 那是母妃當(dāng)年最愛的飾物,碎玉拼接的紋路,竟與他玉佩內(nèi)側(cè)的刻痕一模一樣。
“你究竟是誰?” 他抓住她手腕,銀針懸在百會穴上方半寸。
蘇綰綰直視他眼底的探究,忽然福身:“回王爺,我是蘇綰綰,侯府庶女,您的側(cè)妃。”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劃過他腕間的朱砂痣,“與您,同生共死的人?!?/p>
蕭承煜猛地松開手。同生共死?這四個字像一把鈍刀,剖開他記憶里最不堪的角落 —— 十三歲那年,他抱著母妃逐漸冰冷的身體,聽見太醫(yī)說 “雙生痣者,一亡一傷”。
“繼續(xù)?!?他別過臉,聲音低沉。
銀針落下的瞬間,蘇綰綰注意到他袖中露出半幅畫卷。展開一角,竟是個穿著淡綠襦裙的少女,鬢邊別著海棠花 —— 與原主母親的畫像極為相似。她心中暗驚,面上卻不動聲色:“王爺可是在尋人?”
蕭承煜猛地奪過畫卷:“與你何干?”
蘇綰綰不再追問,轉(zhuǎn)而調(diào)配藥方:“今日的藥需用雪水熬煮,春桃,去收集些未化的新雪?!?她看著小丫鬟應(yīng)聲跑出去,忽然輕聲道,“王爺可知,您中毒已深,若再動怒,怕是連我也救不回來。”
午膳時分,崔公公送來食盒,卻只有一碗菜粥和一碟醬菜。蘇綰綰剛要動筷,蕭承煜忽然開口:“沈硯之今日遞了牌子,要為你請平安脈。”
她握勺的手頓住。沈硯之,那個在原主記憶里如兄長般存在的男子,此刻怕是蘇明珠的棋子?!巴鯛攽?yīng)允了?”
“本王倒想看看,” 蕭承煜擦了擦佩劍,“你們這對‘青梅竹馬’,能耍什么花樣?!?/p>
酉初,沈硯之踏入寢殿,月白錦袍上落著細(xì)雪。他看見蘇綰綰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 記憶中總愛躲在廊柱后偷笑的少女,此刻眼神清冷如霜,倒像極了……
“綰綰,你可還好?” 他伸手想碰她肩膀,卻被蕭承煜的冷笑聲打斷。
“沈院判這是在關(guān)心本王的側(cè)妃?” 蕭承煜把玩著劍柄,“還是說,關(guān)心的是蘇明珠?”
沈硯之怔住。他怎會不知,蘇綰綰與蘇明珠容貌相似,卻不想蕭承煜竟如此多疑。“王爺誤會了,綰綰是臣的妹妹?!?/p>
“妹妹?” 蕭承煜忽然站起,佩劍出鞘三寸,“本王記得,沈院判并無姐妹?!?/p>
蘇綰綰看著劍刃映出的三張臉 —— 蕭承煜的冷硬,沈硯之的慌亂,還有自己眼底的平靜。她忽然福身:“王爺,沈哥哥確是將我當(dāng)作妹妹照料,畢竟,我生母曾是沈家的繡娘?!?/p>
這個謊言是她今早從原主記憶里翻出的。蕭承煜果然頓住,劍刃卻未收回:“繡娘?呵,侯府庶女,倒與繡娘般配。”
沈硯之還要分辯,蘇綰綰卻輕輕搖頭:“沈哥哥,勞煩你替我看看王爺?shù)拿}象。” 她轉(zhuǎn)身對蕭承煜道,“蝕心散入腦,尋常醫(yī)者看不出,沈院判精通腦科,或許能助我一臂之力?!?/p>
蕭承煜盯著她,忽然輕笑:“你倒信任他?!?話雖如此,卻還是伸出手腕。
沈硯之搭脈時,蘇綰綰注意到他指尖藏著半片海棠花瓣 —— 蘇明珠最愛的花。她心中一凜,面上卻催促:“沈哥哥,如何?”
“脈象……” 沈硯之皺眉,“確實有異,像是……”
“像是中了蝕心散?!?蘇綰綰接口,“沈哥哥可記得,三年前太醫(yī)院失竊的那瓶毒藥?”
沈硯之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震驚。三年前,太醫(yī)院確實失竊過一瓶蝕心散,而經(jīng)手人,正是蘇明珠。他忽然明白蘇綰綰的暗示,立刻道:“不錯,此毒無藥可解,唯有銀針暫緩?!?/p>
蕭承煜將劍收回,目光在兩人間逡巡:“看來,你們確實 “兄妹情深”。” 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沈院判,隨本王去書房?!?/p>
寢殿只剩主仆二人時,春桃忽然從袖中掏出個紙包:“姑娘,這是我在廚房看見的,崔公公往您的菜粥里撒了東西?!?/p>
蘇綰綰打開紙包,嗅了嗅:“是牽機(jī)散?!?她忽然輕笑,將藥粉倒入炭盆,青煙中帶著些許苦香,“看來,有人等不及要我死了。”
戌初,蕭承煜歸來時,寢殿已換了新的熏香 —— 薄荷混著艾草,清冽醒腦。他看見蘇綰綰跪在地上整理藥材,琉璃佩在膝頭碎成幾瓣,顯然是被人刻意踩過。
“誰做的?” 他冷聲問。
“大概是覺得,” 蘇綰綰頭也不抬,“側(cè)妃不該用琉璃佩這樣的貴重物件?!?她撿起碎玉,忽然發(fā)現(xiàn)內(nèi)側(cè)刻著 “明珠” 二字 —— 與蕭承煜玉佩內(nèi)側(cè)的 “承煜” 正好成對。
蕭承煜看著她掌心的碎玉,忽然想起母妃臨終前的話:“煜兒,若將來遇見戴琉璃佩的女子,定要護(hù)她周全……” 他別過臉,從袖中掏出個錦盒:“拿去,本王賞你的?!?/p>
錦盒里是枚新的琉璃佩,碎玉拼接處嵌著金絲,比原來的更精致。蘇綰綰怔住,忽聽見他低聲道:“母妃說,琉璃佩碎了,心便碎了?!?/p>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原主記憶的匣子。蘇綰綰忽然想起,生母臨終前曾說:“綰綰,若遇見戴蟠龍玉佩的人,便將琉璃佩交給他……”
她望著蕭承煜轉(zhuǎn)身時衣擺揚起的弧度,忽然明白,原主生母很可能是蕭承煜的乳母,甚至…… 是他的親生母親。雙生痣、琉璃佩、蟠龍玉,這些線索像拼圖般在她腦海中成型 —— 原主蘇綰綰,極可能是蕭承煜流落在外的同胞妹妹。
“王爺,” 她忽然開口,“明日起,您需搬到寒月宮住?!?/p>
蕭承煜轉(zhuǎn)身,眼中盡是不耐:“你發(fā)瘋?”
“寒月宮背陰,地氣寒濕,” 蘇綰綰舉起琉璃佩,“最適合壓制蝕心散的毒性?!?她頓了頓,補(bǔ)上關(guān)鍵一句,“就像當(dāng)年,您母妃在冷宮養(yǎng)病時那樣?!?/p>
蕭承煜渾身一震。母妃被打入冷宮的三年,確實住在背陰的院落。他盯著蘇綰綰,忽然發(fā)現(xiàn)她眼中倒映著自己的影子,像極了母妃看他時的溫柔。
“好?!?他忽然輕笑,“本王倒要看看,你還能耍什么花招。”
是夜,蕭承煜搬入寒月宮。蘇綰綰看著他躺在自己的雕花拔步床上,忽然想起現(xiàn)代醫(yī)院的陪護(hù)床 —— 只不過,這里沒有心電監(jiān)護(hù)儀,只有窗外呼嘯的北風(fēng)。
“過來?!?蕭承煜忽然開口,“替本王揉太陽穴?!?/p>
她走近,指尖剛觸到他額角,便被他抓住手腕,按在床柱上。雪光映著他繃緊的下頜線,墨玉瞳孔里翻涌著她讀不懂的情緒:“蘇綰綰,你究竟知道多少?”
蘇綰綰看著他腕間的朱砂痣,與自己掌心的繭重疊。她忽然湊近,在他震驚的目光中,輕輕吻了吻那粒紅痣:“王爺想知道什么?”
蕭承煜猛地推開她,耳尖通紅。自母妃死后,再無人敢這般親近他。他望著蘇綰綰被推開時踉蹌的身影,忽然發(fā)現(xiàn),她腰間的新琉璃佩,正與自己的蟠龍玉發(fā)出微弱的共鳴。
更深露重,蘇綰綰倚在窗邊,看著蕭承煜熟睡的側(cè)臉。她知道,自己賭對了 —— 雙生痣的感應(yīng),讓蕭承煜對她無法徹底厭惡。而琉璃佩的線索,將是揭開身世之謎的關(guān)鍵。
遠(yuǎn)處,侯府方向燃起沖天大火。春桃慌慌張張跑來:“姑娘,侯府走水了,嫡小姐蘇明珠…… 失蹤了?!?/p>
蘇綰綰望著漫天火光,忽然想起原主記憶里,蘇明珠總愛穿著與她相似的衣衫,在侯府花園里嘲笑她:“蘇綰綰,你不過是個替身,連死了,也得替我頂罪。”
現(xiàn)在,替身還活著,而正主,卻消失在火海里。她摸了摸新得的琉璃佩,忽然輕笑 —— 這場替身的戲碼,或許,該由她來改寫劇本了。
寢殿里,蕭承煜忽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他夢見母妃在火海中向他伸手,而拉住他的,卻是蘇綰綰的手。醒來時,腕間的朱砂痣隱隱作痛,像在提醒他,有些真相,即將浮出水面。
雪,又開始下了。寒月宮的瓦當(dāng)上,新落的雪覆蓋了舊痕,卻蓋不住琉璃佩與蟠龍玉交相輝映的微光。蘇綰綰望著漫天飛雪,忽然明白,在這深宅侯府、帝王家,最溫暖的地方,從來不是炭火燒得最旺的寢殿,而是有人愿意與你共赴寒夜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