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四季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刺入眼睛時，周晨猛地坐起身。床頭的鬧鐘顯示6:20，比平時晚了二十分鐘。他匆忙沖進浴室，冰涼的水拍在臉上才徹底清醒。鏡子里的少年眼下掛著淡淡的青黑。昨晚他又失眠了，新學校、新環(huán)境，還有那個叫陳宇的男生過分燦爛的笑容，都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周晨用毛巾狠狠擦了把臉，背上書包沖出門。父親已經(jīng)去上班了，餐桌上留著零錢和一張字條："自己解決早餐。" 青云高中離住處有十五分鐘步行路程。周晨小跑著，書包一下下拍打著后背。校門口，值日生正在登記遲到學生，他松了口氣，放慢腳步。

"周晨！” 這個聲音讓他后背一僵。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陳宇從后面追上來，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帶著海鹽和陽光的氣息撲面而來。

"早??！差點遲到？"陳宇笑嘻嘻地說，呼吸有些急促，顯然也是跑過來的。

周晨不自在地掙開他的手，點點頭。陳宇似乎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淡，繼續(xù)喋喋不休："今天第一節(jié)是老李的課，上周說過要調座位，不知道會把咱倆分到哪。"

周晨這才想起昨天班主任確實提過這事。他默默祈禱不要和陳宇坐太近，那家伙的話實在太多了。

教室里已經(jīng)坐了大半學生。班主任李老師站在講臺旁，手里拿著一張座位表。周晨悄悄從后門溜進去，卻被李老師一眼發(fā)現(xiàn)。

"周晨，來得正好。"李老師推了推眼鏡，"今天調座位，你和陳宇坐倒數(shù)第二排靠窗。"

周晨僵在原地。陳宇在后面輕輕推了他一下："走啊，多好的位置！"

窗邊的座位確實不錯，陽光充足，還能看到操場。周晨慢吞吞地走過去，放下書包。陳宇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把課本嘩啦一聲堆在桌上。

"安靜！"李老師敲了敲講臺，"現(xiàn)在宣布新的座位安排..."

周晨沒再聽下去。他偷偷瞥了眼身旁的陳宇，對方正專注地在課本扉頁上寫著什么。陽光透過窗戶灑在陳宇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

"你在寫什么？"話一出口周晨就后悔了。他從來不是會主動搭話的人。

陳宇轉過臉，眼睛亮晶晶的："勵志語錄??！我每本課本都寫。"他把物理書推到周晨面前，"看，'今天的努力是明天的星空'，這是我偶像說的。"

書頁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了類似的話，有些還畫著小星星和火箭的涂鴉。周晨沒想到看似隨性的陳宇會有這樣一面。

"你呢？"陳宇突然伸手去拿周晨桌上的素描本，"你昨天上課在畫什么？"

"別——"周晨想阻止，但已經(jīng)晚了。

陳宇翻開素描本，表情從好奇變成了驚訝。周晨的心沉了下去。那些畫——陰暗的街道、扭曲的人影、被雨水打濕的窗戶——都不是一個正常高中生會畫的東西。

"不是...你"陳宇輕輕翻動著紙頁，"這些...是你畫的？"

周晨一把奪回本子，塞進抽屜："隨便畫的。不用太在意"

陳宇似乎想說什么，但上課鈴響了。語文老師走進來，開始講解《赤壁賦》。周晨松了口氣，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聽課。

但沒過多久，一張紙條從旁邊推過來。周晨猶豫了一下，打開看："畫得超棒！雖然有點嚇人...你學過美術嗎？"

周晨盯著紙條看了幾秒，拿起筆寫下："沒有，自學的。"然后把紙條推回去。陳宇很快又傳回來："天才??！我連火柴人都畫不好。放學能給我畫張肖像嗎？"

周晨轉頭看他，陳宇正眨巴著眼睛，一臉期待。他輕輕搖頭，在紙上寫："不畫人像。"

陳宇撇撇嘴，做了個夸張的傷心表情，逗得周晨差點笑出來。他趕緊低頭假裝記筆記，掩飾上揚的嘴角。

下課鈴響，陳宇立刻轉向他："物理課去實驗室，咱倆一組，記得吧？"

周晨點點頭，收拾書本。他其實很擅長物理實驗，精確的步驟和可預測的結果讓他感到安心。

實驗室里，其他同學已經(jīng)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實驗臺上擺著各種電路元件，今天的任務是組裝一個簡單的并聯(lián)電路并使燈泡亮起來。

"你來指揮，我動手。"陳宇摩拳擦掌，"我手可巧了，小時候拆過無數(shù)收音機。"

周晨看著實驗指導書，念出第一步："先把電池裝入電池盒。"

陳宇立刻行動起來。他動作很快，但有些毛躁，電池正負極差點裝反。周晨忍不住伸手糾正："這邊是正極。"

"啊，對！"陳宇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xù)繼續(xù)。"

接下來的步驟越來越復雜。陳宇的"巧手"似乎僅限于拆東西而不是組裝。他接錯的線路比接對的還多，嘴里還不停地嘟囔著"這破導線怎么這么難搞"。

周晨皺起眉頭："你慢點，看清楚了再接。"

"我很慢了?。?陳宇反駁，額頭上已經(jīng)冒出汗珠，"這破實驗誰設計的..."

"你把電阻接在開關前面了。"周晨指出。

"有區(qū)別嗎？反正電流都能過。"

"當然有區(qū)別。"周晨忍不住提高聲音，"這樣測量數(shù)據(jù)就不準了。"

旁邊幾組同學已經(jīng)陸續(xù)點亮了小燈泡，歡呼聲此起彼伏。陳宇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那你來?。?

周晨深吸一口氣，接過陳宇手里的導線。他小心翼翼地按照電路圖重新連接每一個元件，動作精準得像在做手術。

"哇，你手好穩(wěn)。"陳宇湊過來，呼吸噴在周晨耳畔，讓他手抖了一下。

"別靠這么近。"周晨往旁邊挪了挪。

終于，所有線路接好。周晨合上開關，小燈泡亮起溫暖的黃光。

"成功了！"陳宇歡呼，差點跳起來，"周晨你太厲害了！"

周晨嘴角不自覺上揚。陳宇的快樂總是這么有感染力，像陽光一樣無法阻擋。

物理老師走過來檢查："不錯，數(shù)據(jù)記錄了嗎？"

"馬上！"陳宇抓起筆，在實驗報告上龍飛鳳舞地寫起來。周晨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字跡潦草但意外地有力。

"你寫字...挺特別的。"周晨評論道。

陳宇得意地昂起頭："那當然，我練過簽名，以后當宇航員用得著。"

"宇航員？"這是周晨第一次聽說陳宇的夢想。

"對?。∥乙?shù)谝粋€登上火星的中國人！"陳宇眼睛閃閃發(fā)亮，"厲害吧？"

周晨不知該說什么。這種天真的夢想在他原來的學校里只會被嘲笑。但陳宇說起它時那么認真，讓人不忍心潑冷水。

"那你得先學好物理。"周晨最終說道。

陳宇立刻蔫了："...你說得對。"

下課鈴響，同學們紛紛離開實驗室。周晨慢吞吞地收拾東西，陳宇在旁邊等他。

"周晨，"陳宇突然說，"咱們做個交易吧。"

"什么交易？"

"你幫我補習物理，"陳宇湊近，壓低聲音，"我教你...怎么交朋友。"

周晨愣住了："我不需要——"

"得了吧，"陳宇打斷他，"你轉學兩天了，除了我沒人跟你說話。這不行啊兄弟！"

周晨想反駁，卻無話可說。陳宇說的沒錯，他確實不擅長社交。

"怎么樣？"陳宇伸出手，"互幫互助？"

周晨看著那只伸過來的手，猶豫了幾秒，終于輕輕握上去："...成交。"

陳宇的笑容瞬間點亮了整個走廊。他一把摟住周晨的肩膀："從今天開始！放學后圖書館見？"

周晨點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沒有抗拒這個肢體接觸。陳宇的體溫透過校服傳來，奇怪的是，他并不討厭這種感覺。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體育。周晨因為剛轉學，被允許在旁邊觀摩。他坐在樹蔭下，拿出素描本，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籃球場上的陳宇。

陳宇打球很拼命，像有無窮的精力要發(fā)泄。他投籃命中后總會大喊一聲，然后和隊友擊掌慶祝。陽光下，他奔跑的身影充滿活力，汗水在皮膚上閃閃發(fā)光。

周晨的鉛筆不知不覺在紙上移動起來。等他回過神，素描本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陳宇躍起投籃的輪廓——修長的身形，揚起的頭發(fā)，專注的眼神。

他猛地合上本子，心跳突然加速。為什么他會不自覺地畫陳宇？這太奇怪了。

放學鈴響，周晨收拾書包準備去圖書館赴約。剛走出教室，就聽到身后有人喊他名字。

"周晨！等一下！"

他轉身，看到陳宇氣喘吁吁地追上來，籃球服還沒換，頭發(fā)濕漉漉的。

"抱歉，"陳宇雙手撐膝喘著氣，"體育老師臨時加訓，我得晚半小時去圖書館。"

周晨點點頭："那改天——"

"不！"陳宇站直身體，"說好的今天開始。你先去占座，我沖個澡馬上來！"

不等周晨回答，陳宇已經(jīng)跑遠了。周晨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朝圖書館走去。

圖書館安靜涼爽，周晨選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他拿出物理課本和筆記，開始整理今天實驗的重點。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久等了！"

陳宇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周晨嚇了一跳。陳宇已經(jīng)換回校服，頭發(fā)還滴著水，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沐浴露香氣。

"你遲到了四十分鐘。"周晨指出。

"抱歉抱歉，"陳宇雙手合十，"被教練抓去談話了。我請你喝飲料賠罪！"他從書包里掏出一罐冰可樂推給周晨。

周晨接過可樂，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自己確實渴了。他拉開拉環(huán)，氣泡聲在安靜的圖書館里格外明顯。

"噓——"旁邊的女生不滿地瞪了他們一眼。

陳宇做了個拉上嘴巴的動作，湊近周晨耳邊小聲說："開始吧，老師。"

他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廓，周晨的耳尖瞬間紅了。他趕緊翻開物理書，指向今天的實驗內容："我們先復習并聯(lián)電路的特點..."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周晨耐心講解著物理概念，陳宇出乎意料地專注聽講，時不時提出問題。他的思維跳躍但敏銳，能從一個知識點聯(lián)想到實際應用。

"所以這就是為什么太空艙要用并聯(lián)電路？"陳宇眼睛發(fā)亮，"一個燈泡壞了不影響其他的，太重要了！"

周晨點點頭，有些驚訝于陳宇的領悟力："你其實很聰明，只是上課不專心。"

"嘿嘿，"陳宇撓撓頭，"我注意力容易飄。不過你講得比老李清楚多了！"

窗外，夕陽漸漸西沉，給兩人的課本鍍上一層金色。周晨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享受這個過程——教別人學習，這在他以前的生活中從未有過。

"好了，物理課結束。"陳宇突然合上課本，"現(xiàn)在輪到我的部分了。"

"你的部分？"

"教你交朋友??！"陳宇咧嘴一笑，"第一課：如何開啟對話。"

周晨皺起眉頭："我覺得沒必要——"

"很有必要！"陳宇打斷他，"來，練習一下。假設我們是剛認識的同學，你怎么跟我搭話？"

周晨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

"可以從共同點開始，"陳宇引導道，"比如'你也喜歡物理嗎？'"

"這...太假了。我爸不會同意的"周晨抗議。

"萬事開頭難嘛！"陳宇拍拍他的肩，"再來一次。"

在陳宇的堅持下，周晨勉強嘗試了幾次蹩腳的"搭訕"，逗得陳宇直笑。但奇怪的是，周晨并不覺得被冒犯。陳宇的笑聲爽朗真誠，沒有一絲嘲笑的意味。

圖書館的閉館鈴響了，兩人收拾書包離開。校園已經(jīng)安靜下來，只有幾個參加課外活動的學生還在操場上。

"明天繼續(xù)？"陳宇在校門口問，"物理和...社交課？"

周晨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

"太好了！"陳宇歡呼，"對了，周末有空嗎？我?guī)愎涔滏?zhèn)上最好的地方！"

"1周末我..."周晨習慣性地想拒絕，但看到陳宇期待的眼神，話到嘴邊變成了，"...應該有空。"

"完美！周六上午十點，碼頭見！"陳宇倒退著走了幾步，沖周晨揮揮手，"明天見，同桌！"

周晨看著陳宇跑遠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陽光般燦爛的同桌，正以一種他無法抗拒的方式，一點點闖入他的生活。

而更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討厭這種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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