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蟬鳴裹挾著暑氣，在香樟葉間拉扯出綿長的尾音。
程曉曉站在同學會酒店的旋轉(zhuǎn)門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請柬邊緣，燙金的"十年之約"四個字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玻璃倒影里，她看見自己鬢角的碎發(fā)被風吹亂，恍惚間竟與七年前那個倉皇逃離的午后重疊。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將她拉回那段熾熱又疼痛的時光。
那是高二的春天，陽光透過教室的玻璃窗灑在課桌上，粉筆灰在光束中起舞。
程曉曉坐在靠窗的位置，專注地解著數(shù)學題。突然，一張折成心形的紙條輕輕落在她的課本上。
展開紙條，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放學后一起去圖書館？——江淮”。
她抬頭，迎上江淮狡黠的目光，他沖她眨了眨眼，又迅速埋頭假裝學習。
臉頰微微發(fā)燙，程曉曉將紙條小心地塞進課本里，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從那以后，圖書館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
每個傍晚，兩人都會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共享一份草莓味的冰淇淋。江淮總是故意把冰淇淋弄得滿手都是，然后看著程曉曉無奈又好笑地幫他擦拭。
有時，他們會趴在桌上，看著窗外的夕陽將天空染成橙紅色，輕聲談?wù)撝磥怼?/p>
“以后我們要考同一所大學，”
江淮認真地說，
“然后一起去看海，在海邊住一輩子?！?/p>
程曉曉笑著點頭，心里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然而，命運的轉(zhuǎn)折來得猝不及防。
高三上學期，程曉曉的父親生意失敗，欠下巨額債務(wù)。討債的人每天堵在學校門口，對她指指點點。
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語像一把把利刃，刺痛著她的心。她開始躲著江淮，不敢面對他的關(guān)心。
那天，教導(dǎo)主任舉著他們互傳的紙條站在講臺上，教室里響起此起彼伏的竊笑。江淮固執(zhí)地擋在她身前，大聲說：
“我和曉曉不是玩玩，我們要考同一所大學。”但程曉曉只覺得無盡的難堪和絕望，她知道，自己和江淮的未來已經(jīng)被現(xiàn)實擊碎。
高考填報志愿的那天，程曉曉含著淚劃掉所有與江淮相同的選項。
她在暴雨中把撕碎的錄取通知書塞進江淮的書包，任憑雨水和淚水模糊雙眼。身后傳來江淮的嘶喊：
“程曉曉，你是不是從來沒信過我？”
但她不敢回頭，只能咬著牙拼命往前跑，直到再也跑不動。
宴會廳水晶燈璀璨如星河，此起彼伏的寒暄聲里突然炸開一聲驚喜的尖叫：“曉曉！真的是你！”
扎著低馬尾的女生撲過來時，程曉曉聞到她發(fā)梢殘留的茉莉香，像是高三教室后窗那盆總也養(yǎng)不活的盆栽。
“快進來！江淮也來了！”
程曉曉的腳步猛地頓住。
七年了，她無數(shù)次在夢里重溫那些與江淮的回憶，卻始終沒有勇氣面對他。
此刻，聽到他的名字，心跳驟然加速。
“程同學，不認識我了？”
熟悉的聲線擦著耳畔落下，薄荷混著雪松的氣息將她籠罩。
程曉曉轉(zhuǎn)身時，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江淮倚在雕花門框上，銀灰色領(lǐng)帶松松垮在頸間，指尖轉(zhuǎn)著的打火機泛著冷光。
他腕間那道淡粉色疤痕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是高三最后一次模擬考后，她生氣咬的。
那時，她因為江淮和隔壁班女生多說了幾句話而吃醋，賭氣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沒想到這個印記竟留到了現(xiàn)在。
不等她開口，冰涼的可樂已經(jīng)順著鎖骨滑進衣領(lǐng)。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程曉曉看著自己濕透的雪紡襯衫，突然想起七年前在食堂，他也是這樣故意打翻她的牛奶，只為了讓她穿他的校服外套。
那時的他，總是用這種笨拙又可愛的方式表達關(guān)心。
“需要我?guī)湍慊貞浺幌?？?/p>
江淮俯身時，程曉曉看見他睫毛投下的陰影，像極了那年圖書館里，他替她擋住刺眼陽光的模樣。
不等她反應(yīng)，他已經(jīng)扣住她的手腕往宴會廳外走，西裝外套隨意搭在她肩上，蓋住了大片水漬。
電梯數(shù)字跳到23層時，程曉曉才驚覺自己跟著他到了公寓。
玄關(guān)處整整齊齊碼著兩雙拖鞋，一雙米白小熊圖案，是她高中最愛的款式。
江淮彎腰換鞋時，后頸露出半截銀色項鏈，墜著的居然是當年她隨手送他的樹葉書簽。
那是高二那年秋天，他們在校園里散步，她撿起一片金黃的銀杏葉，用彩筆在上面畫了個笑臉，送給了江淮。沒想到他一直帶在身邊。
“愣著干什么？”
他直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將程曉曉卷進熟悉的雪松味里，
“浴室在左手邊，吹風機是你喜歡的戴森?！?/p>
蒸騰的水霧中，程曉曉望著鏡中自己泛紅的臉頰，突然聽見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裹著浴巾推開門的瞬間，她看見江淮正蹲在衣柜前，深藍色校服襯衫下擺垂在小腿，露出一截冷白的腰線。
他專注地翻找著什么，神情溫柔又虔誠。
“找什么？”話一出口程曉曉就后悔了。江淮抬頭時，
手里攥著的正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藍白校服，袖口處歪歪扭扭的
“jiang—cheng”
刺得她眼眶發(fā)酸。針腳間還沾著褐色的斑點，仔細辨認才發(fā)現(xiàn)是干涸的淚痕——那是她躲在被窩里，邊繡邊哭留下的印記。
那時，她滿心都是對兩人未來的期待，卻又害怕這份感情無法長久，所以偷偷繡下這些字，當作一種承諾。
“那年校慶你低血糖暈倒，攥著這塊糖昏迷了兩小時。”
江淮從校服口袋摸出半塊融化的草莓硬糖，糖紙已經(jīng)泛黃發(fā)皺，
“我每天帶著它，想著等你回來?！?/p>
他的指尖擦過程曉曉發(fā)燙的手背，
“現(xiàn)在，該換我追著你要答案了。”
程曉曉突然想起高考前最后一個晚自習。
她趴在課桌上假裝睡覺，卻偷偷看著江淮在草稿紙上畫滿愛心。
他以為她睡著，輕輕在她發(fā)頂落下一吻，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么:
“等我們考上大學，我就把你介紹給我所有朋友?！?/p>
可她終究還是失信了。
窗外暮色漸濃，遠處的霓虹次第亮起。
程曉曉望著掌心泛潮的糖果，喉嚨發(fā)緊：
“江淮，當年我爸生意失敗，債主堵到學校......”
話沒說完就被溫熱的唇封住，江淮的吻帶著七年的思念與委屈，輾轉(zhuǎn)又溫柔。
“我知道?！?/p>
他抵著她的額頭，呼吸灼熱，
“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就去了你家老房子。鄰居說你爸帶著全家連夜搬走，連陽臺上那盆茉莉都沒帶走?！?/p>
他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淚，
“后來我去了你所有志愿學校的城市，在每個奶茶店打工，就為了能遇見你?！?/p>
那段時間，對江淮來說是無比煎熬又充滿希望的。
他在陌生的城市里穿梭，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卻始終沒有放棄尋找程曉曉的念頭。
他去程曉曉可能出現(xiàn)的每一個地方，問遍每一個可能認識她的人。
有時，他會在深夜里翻看他們高中時的照片，對著照片里程曉曉的笑容發(fā)呆，想象著她現(xiàn)在的模樣。
衣柜深處突然滾出個鐵盒，程曉曉彎腰撿起時，里面傾瀉出幾百張車票。
從他們家鄉(xiāng)到各個城市的往返票，最早的日期是高考結(jié)束第二天，最晚的是上周。
最上面壓著張泛黃的作文紙，是高三那年她寫的《我的夢想》——滿篇都是關(guān)于和江淮的未來?？粗@些，程曉曉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我把我們的故事寫成小說了?！苯磸谋澈蟓h(huán)住她，下巴擱在她發(fā)頂，“出版社催了三年稿，可我總覺得結(jié)局少了點什么?！?/p>
他轉(zhuǎn)過她的身子，眼里盛著比宴會廳水晶燈更璀璨的光，
“現(xiàn)在我知道了，需要你親自來寫?！?/p>
程曉曉踮腳吻去他眼角的濕潤，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簾灑進來，落在校服袖口的“jiang—cheng”上，像是給七年前的遺憾鍍上溫柔的邊。
那些被現(xiàn)實揉碎的諾言，終于在月光下拼出完整的形狀。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江淮帶著程曉曉重走了他們高中時走過的每一個地方。
他們在圖書館的老位置坐下，點了一份草莓味的冰淇淋；
在操場的跑道上散步，回憶著當年為了體育考試拼命訓練的日子；
在學校的梧桐樹下駐足，那里曾見證過他們最純真的愛情。
隨著相處的深入，程曉曉漸漸打開心扉，向江淮傾訴著這些年的經(jīng)歷和痛苦。
她告訴江淮，離開他后，她跟著家人四處奔波，生活充滿了艱辛。
她做過各種工作，嘗遍了人間冷暖，但心里始終有一塊地方留給江淮。
而江淮也分享了自己這七年的故事。
他說，剛開始找不到程曉曉時，他幾乎絕望，甚至想過放棄一切。
但每當看到那個銀杏葉書簽，想起程曉曉的笑容，他就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他努力寫作，把對程曉曉的思念都傾注在文字里，希望有一天能讓她看到。
一天晚上，江淮帶著程曉曉來到海邊。
月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江淮牽著程曉曉的手，輕聲問。
程曉曉點點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現(xiàn)在，我想重新許下這個承諾，”
江淮單膝跪地，從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
“程曉曉，我愛你，無論過去發(fā)生了什么，我都希望能和你一起走向未來。你愿意嫁給我嗎？”
程曉曉看著眼前這個為她堅守了七年的男人，終于放下了所有的顧慮和心結(jié)。
“我愿意！”
她撲進江淮的懷里，放聲大哭。
這一刻，所有的遺憾和痛苦都煙消云散，只剩下滿滿的幸福和對未來的期待。
海風輕拂，海浪拍打著沙灘，見證著這對戀人的重逢與相守。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們的身影緊緊相依，仿佛時間就此定格，成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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