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萬圣夜撕開天幕,云棲別院的青瓦在電光中碎成黑色鱗片。林深站在二樓實驗室,看著陸昭明將最后一支安瓿瓶接入蒸餾器——瓶身標(biāo)簽上,“林深/陸昭明”的名字在藍光中若隱若現(xiàn),像即將熄滅的窯火。
“1994年10月5日,”陸昭明的聲音混著雨聲,“陸明修把我母親的血滴進剛鑄成的雙面鏡,鏡紋突然活了過來,每道紋都在吞噬匠人的名字。他以為那是鼎神顯靈,其實不過是銅與血的化學(xué)反應(yīng)。”他轉(zhuǎn)動閥門,深綠色液體流入下方的青銅皿,“但他不知道,我母親的血里,還有你的血?!?/p>
窗外,后塘的水已沸騰如銅漿,湖底溢出的藍光將雨簾染成青色。唐薇抱著雙面鏡沖進實驗室,鏡面映出的不再是倒影,而是二十年前景德鎮(zhèn)的窯爐——年輕的陳振國舉著鐵錘,秀芳的血正順著鼎紋流淌,而陸明修的臉,在鏡中裂成兩半,一半是兇手,一半是祭品。
“鼎紋不是詛咒,”唐薇將鏡子砸向青銅皿,碎片濺起的液體在地面燒出咒紋形狀,“是匠人們用生命刻下的密碼!我父親臨終前說,第二十四道紋是鑰匙,能讓鼎火吞噬所有罪孽。”她指向鏡中逐漸清晰的人影,“看!每道紋都是當(dāng)年舉過鐵錘的人,包括你的父親——第一個跳進窯爐的鑄鏡師。”
陳嫂的咳嗽聲從密道傳來,她的銀頂針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滴在密道石壁的咒紋上,每滴都激起一陣藍光。“1994年那天,”她靠著石壁滑坐,圍裙上的綠痕已蔓延成完整的鼎形,“你父親為了保護未出生的你們,帶著半片鼎足跳進窯火,陸明修怕秘密泄露,才殺了秀芳和陳振國……”她抬起手,掌紋與鼎心的頂針孔完全吻合,“現(xiàn)在,該讓窯火凈化一切了?!?/p>
實驗室的蒸餾器突然發(fā)出尖嘯,陸昭明的安瓿瓶在高溫中爆裂,綠色液體飛濺在林深的《法醫(yī)學(xué)圖譜》上,竟顯露出隱藏的文字——那是李楠生前用密寫藥水留下的最后線索:“2019.5.20,鼎紋收束于鏡湖之眼,林深即第二十四道紋”。
“時間到了?!标懻衙魍驂ι系墓哦?,指針指向子時。他摘下金絲眼鏡,露出與林深如出一轍的眼睛,“陸明修以為鑄鏡能讓他永生,卻不知道每道紋都是倒計時。當(dāng)我們的血融入鼎紋,鏡湖的窯火會燒掉所有罪證,包括……”他指向窗外沸騰的后塘,“包括二十年來,每個在鼎紋上留下指紋的人?!?/p>
林深的手腕突然刺痛,頂針劃出的傷口正在滲出金色血液——那是熔鼎時銅與血的混合色。他終于明白,為何所有死者的死亡姿勢都是“握鏡”,為何松針與樟樹的毒劑會引發(fā)高溫反應(yīng),因為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刻起,血液就注定要成為重啟窯火的燃料。
密道深處傳來磚石崩塌的巨響,周振邦的尸體在水流中浮現(xiàn),他手中的青銅殘片此刻正懸浮在湖面,與雙面鏡碎片、鼎足、頂針組成完整的鼎形。湖底的青銅鼎緩緩升起,咒紋在暴雨中燃燒,每道紋都吞噬著對應(yīng)死者的幻影,最后匯聚成陸明修的臉,在火焰中露出驚恐的表情。
“該走了?!标懻衙髯呦虼芭_,白大褂在風(fēng)中翻飛如翅膀,“二十年前沒被燒死的,二十年后要還給窯爐?!彼D(zhuǎn)身時,嘴角揚起與陸明修相似的冷笑,“不過別擔(dān)心,鼎紋會記住所有真相——包括你搭檔李楠,其實是自愿成為第二十三紋,為的就是讓你活到今天?!?/p>
陳嫂突然將銀頂針塞給林深,頂針內(nèi)側(cè)的牡丹紋此刻竟變成了嬰兒腳?。骸皫е?!當(dāng)年你父親跳進窯爐前,在鼎心刻了‘活下去’三個字,只有你的血能讓它顯形?!彼囊暰€落在湖面上的鼎,“窯火只能燒凈有罪的血,而你們的血……”
話未說完,密道頂部的青磚轟然墜落。林深本能地?fù)湎蛱妻?,卻看見陸昭明已站在后塘中央的石臺上,手中握著最后半片鼎足。當(dāng)鼎足嵌入鼎心的瞬間,整座別院開始震動,鏡湖的水化作火焰騰空而起,將云棲別院籠罩在青銅色的光華中。
“林深!”唐薇的聲音從火墻另一側(cè)傳來,她舉著雙面鏡殘片,鏡中映出林深的倒影正在分裂——一半是偵探,一半是鑄鏡匠之子。而在火焰深處,陸昭明的身影漸漸與鼎紋融合,化作第二十四道紋的最后一筆。
林深低頭看向頂針,內(nèi)側(cè)的“活下去”三個字在血光中清晰可見。他突然想起陳嫂的話,窯火只能燒凈有罪的血,而他和陸昭明的血,因為父親的犧牲,早已成為鼎紋的鑰匙而非祭品。
“轟——”
爆炸聲中,青銅鼎徹底升起,咒紋在暴雨中燃燒成二十四個金色人影。林深看見李楠、陳振國、秀芳的幻影向他點頭,然后逐一融入鼎紋。當(dāng)最后一道紋完成時,火焰突然熄滅,后塘的水恢復(fù)平靜,只有那枚銀頂針漂浮在水面,內(nèi)側(cè)的牡丹紋閃爍著微光。
天亮?xí)r,鑒證科在湖底發(fā)現(xiàn)了完整的青銅鼎,鼎心刻著兩行小字:“鑄鏡者必為鏡所噬,破鏡者方能重鑄新生”。而陸昭明的實驗室,只剩下半頁燒焦的記錄:“10月31日,窯火凈化了所有罪證,除了鏡湖鎮(zhèn)每個人眼中的倒影——那是比咒紋更可怕的真相?!?/p>
陳嫂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手中緊握著繡著牡丹的帕子,帕角繡著“秀芳妹收”,而唐薇在清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張泛黃的車票,日期是1994年10月6日,目的地是省公安廳——那是陳嫂第一次去舉報陸明修的日子。
林深站在別院門口,望著鏡湖鎮(zhèn)的晨霧。他的《法醫(yī)學(xué)圖譜》里,李楠的警員證復(fù)印件不知何時變成了嬰兒出生證明,父親欄寫著“陳振國”,母親欄是“秀芳”。左腕的疤痕不再疼痛,反而泛著溫暖的光,像父親當(dāng)年跳進窯爐前,最后一次握住他的手。
暴雨后的天空湛藍如洗,云棲別院的青瓦上,殘留著幾滴金色的雨水。林深知道,這場持續(xù)二十年的鏡中詭局,終于隨著窯火的熄滅而落幕,但鏡湖鎮(zhèn)的傳說還在繼續(xù)——據(jù)說在某個暴雨夜,仍有人看見青銅鼎漂浮在湖面,鏡紋上的第二十四道,始終是空著的。
因為破鏡者,永遠(yuǎn)站在鏡子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