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槅扇漏進(jìn)的殘陽，如同稀薄的血水，在青磚上洇開一片暗紅。宋瑾跨過門檻時，玄色錦靴碾過半片枯葉，“咔嚓”一聲輕響，微不可聞。白川幾乎是貼著廊柱閃出來的，青銅護(hù)腕擦過門框，“錚”地一聲脆響劃破空氣：“殿下怎么出來了？”

宋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抬手撫過朱漆剝落的門楣，指尖在某個缺口處輕輕一頓，像是觸到了什么尖銳的東西?！盎噬蟻砹??！蔽惨敉系脴O長，帶著一種骨子里滲出的嫌惡，嗓音低沉而冰冷，“等他走后，把地磚撬開重鋪——本少爺嫌臟?！?/p>

白川沒有接話，只是默不作聲地抖開貂裘披風(fēng)。金線繡的蟒紋纏上宋瑾單薄的肩頭時，他的身體忽然猛地一晃，喉間腥甜翻涌，險(xiǎn)些站立不穩(wěn)。他死死咬住舌尖，偏頭掩住劇烈的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落在雪色袖口，綻開如一朵紅梅。

“殿下！”白川的劍眉擰成死結(jié)，扶住他的手卻觸到一片刺骨的冰涼。

宋瑾攥著手帕，指節(jié)泛白如紙。猩紅的血跡在素絹上暈染開來，他卻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擦了擦嘴角，啞聲道：“無妨。”目光掠過遠(yuǎn)處搖曳的宮燈，忽然想起林岑踮腳插茱萸時的樣子，發(fā)間銀鈴叮當(dāng)作響，清脆得像雨打屋檐。心口泛起一陣尖銳的刺痛，他垂眸掩住眼底水光，腳步虛浮地往偏房走去。

偏房內(nèi)，祁硯端坐在太師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聽到腳步聲后挑眉望去。宋瑾神色如常地踏入房門，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晃，發(fā)出細(xì)碎的叮當(dāng)聲，金絲繡的蟒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找我做什么？”祁硯率先開口，刻意將語氣放得輕松隨意，但目光卻牢牢盯著對方略顯蒼白的臉色，帶著幾分探究。

宋瑾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慢條斯理地拂開衣擺落座，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端起案上的冷茶，淺抿一口。茶盞放回時，青瓷與案幾相撞，發(fā)出清脆的一聲“?！保骸傲轴趺礃恿?，回去了嗎？”聲音看似漫不經(jīng)心，卻帶著一絲壓不住的緊繃，連尾音都微微發(fā)顫。

“當(dāng)然，我親自送她回的府。”祁硯捕捉到對方瞳孔驟然收縮的細(xì)微變化，心中暗自得意，故意拖長尾調(diào)，語調(diào)閑適又輕佻，“一路上她還說，許久沒吃到城西的杏仁酥了?！彼骋娝舞罩璞K的手指微微收緊，青瓷表面?zhèn)鱽砑?xì)微的裂紋聲，繼續(xù)添油加醋：“怎么，九殿下也會關(guān)心別人？”

宋瑾垂眸凝視著杯中浮沉的茶葉，喉結(jié)動了動才再次開口：“本少爺只是想問問，你們倆的關(guān)系究竟如何?！闭f罷，他抬起眼，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直勾勾地盯著祁硯的眼睛。

祁硯突然大笑出聲，猛地起身逼近，袍角掃翻了案上的茶盞，褐色的茶水在青磚上蜿蜒流淌：“很好。”他俯身直視宋瑾，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弧度，“不出意外，你搶不過我。她看我的眼神，可比看你時……”

“那要是出了意外呢？”宋瑾打斷他的話，緩緩起身，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祁硯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漆黑的瞳孔里翻涌著深不見底的寒意，與前日在門口目送林岑離去時的溫柔判若兩人。

“什么？”祁硯下意識后退半步，后頸滲出冷汗。

“你真的了解她嗎？”宋瑾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聲音卻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你可知她最愛吃的杏仁酥要加糖，最討厭雨天出門？還有……”他突然頓了下，“你與林岑的‘相遇’，真的沒有算計(jì)？為什么本少爺派了那么多人，結(jié)果你先找到了林岑？看見那空地的木槿花了嗎？本少爺種的。”

祁硯臉色驟變，腦海中浮現(xiàn)出林岑冒著雨去找宋瑾的畫面——當(dāng)時她手中的傘一直朝宋瑾那邊傾斜，嘴里念念有詞：“誰讓你淋雨了？”語氣中滿是縱容。

“白川，送客?！彼舞砷_手，轉(zhuǎn)臉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廊下的燈籠次第亮起，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青磚地上，像是一幅破碎的畫。祁硯踉蹌著后退兩步，撞翻了一旁的花架，瓷瓶碎裂的聲響在靜謐的空氣中炸開。

祁硯轉(zhuǎn)身離去時，余光瞥見宋瑾袖口隱約的暗紅血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步步為營的九殿下又如何？在這殘酷的權(quán)謀場中，命不久矣的人，又能守護(hù)得了什么？他踏著滿地殘葉遠(yuǎn)去，卻沒看見屋內(nèi)的人正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方繡著木槿花的帕子，貼在胸口久久未動，燭火將他的側(cè)臉映得忽明忽暗，像一場無法醒來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