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fēng)卷著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撞在涼亭的朱漆柱上，簌簌地落了滿地。石桌上凝著層薄霜，林岑剛拽著宋瑾沖到這兒，松開手時指尖凍得發(fā)紅，呵出的氣都化作了白汽。

“拽我干嘛？”宋瑾立在亭邊，玄色斗篷的系帶被風(fēng)吹得散開，露出里面月白的里衣。他眉峰擰著，語氣里帶著點被寒風(fēng)刮出的冷硬，可耳尖卻悄悄泛了紅。

林岑上前一步，雙手按在他肩上，掌心的暖意透過衣料滲進(jìn)去，把人按坐在冰涼的石凳上。“你剛才那眼神，是想把顧姐姐當(dāng)成深秋的枯枝劈了？”她挑眉時，鬢邊的絨球隨著動作輕晃，沾了點從檐角落下來的碎霜。

宋瑾咬著唇不說話，只垂下眼盯著石桌上凝結(jié)的白霜，長睫在眼下投出片淺影。風(fēng)從亭外灌進(jìn)來，掀起他斗篷的一角，露出的手腕細(xì)瘦，卻攥得緊緊的，指節(jié)泛著青白。

“還委屈上了？”林岑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扶額苦笑，指尖無意識地蹭過自己凍得發(fā)紅的鼻尖。剛要開口，手腕忽然被人攥住——宋瑾正低頭把玩著她搭在桌上的手，指尖帶著點涼意，摩挲著她腕間的銀鐲子，把那點銀輝都磨得像是結(jié)了層薄冰。

“你認(rèn)識顧清沅？”他聲音壓得很低，像被風(fēng)揉碎了的絮語，“我怎么不知道?！?/p>

“干嘛呢？在這兒跟我較勁兒？”林岑想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她抬眼時，撞進(jìn)他那雙蒙著水汽的眼里——睫毛上沾了點霜花，望著她的樣子竟有幾分可憐。林岑心里咯噔一下：不對啊，他委屈什么？我剛才沒說重話吧？還有，這手明明是我的，怎么倒像被他攥成了念想？

“去年她來尋南湘時撞見的，”林岑抽了抽手沒抽出來，索性任由他握著，語氣里帶了點無奈的笑，“他倆是表親，這有什么好稀奇的?！?/p>

“哦?！彼舞唤?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指尖卻仍在她腕間流連，像是要焐熱那點寒意。

林岑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只覺得太陽穴被風(fēng)吹得突突直跳?！拔艺f你這人，”她呵出一團(tuán)白汽，“我不在時你對著南湘擺臉子，回來了又對著我鬧別扭，這深秋的風(fēng)還不夠冷，非要自己添點寒氣？”

“有嗎？”宋瑾猛地抬頭，眼里的水汽被風(fēng)吹散些，只剩點故作無辜的茫然，可那微微撇著的嘴角，分明寫滿了“就是不高興”。

“你聽聽你這語氣，”林岑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往他額頭上一戳，“怨氣都快能結(jié)成冰碴子了——”

指尖剛碰到他溫?zé)岬念~頭，宋瑾就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往后縮，攥著她手腕的力道都松了半分。“干什么？”他聲音里帶了點慌，耳尖的紅被風(fēng)吹得更明顯了。

“怎么？”林岑挑眉，故意把指尖又往前湊了湊，“以前摸我頭發(fā)摸得挺順手，輪到我碰你就不行了？”她指尖在他額角點了點，“沒發(fā)燒啊，那你到底哪不對勁？”

宋瑾被問得一噎，猛地低下頭，斗篷的兜帽滑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亭外的風(fēng)卷著落葉撞在欄桿上，發(fā)出沙沙的響，倒像是替他遮掩著沒說出口的話。

林岑看著他這副悶葫蘆樣子，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人怎么比檐角那只縮著脖子的麻雀還難哄？

正想著，就聽宋瑾突然開了口，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發(fā)顫，卻帶著股執(zhí)拗的勁兒：“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較真？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動手？你以前不是說過會護(hù)著本少爺嗎？憑什么我就不能動手教訓(xùn)她？”他越說越急，眼眶竟悄悄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只是可憐我？根本不想跟我待在一塊兒？”

說到最后，他猛地松開了攥著她的手，像是賭氣似的往石桌上一撐，指節(jié)磕在結(jié)霜的石面上，發(fā)出輕微的悶響。

林岑被他這通連珠炮似的質(zhì)問砸得懵了，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你……”她張了張嘴，看著他泛紅的眼眶在深秋的光線下格外顯眼，突然覺得有些手足無措，“你這是要哭了？”

宋瑾沒理她，只把臉埋在斗篷的陰影里，肩膀微微聳著，像只被寒風(fēng)凍得縮成一團(tuán)的小獸。

林岑徹底沒轍了，攤開手一臉茫然：“大少爺，你這到底是氣哪樁?。磕悴徽f清楚，我總不能猜著哄吧？”

“你走吧?！彼舞鋈徽酒鹕恚硨χ蛲ね馐捝臉淞?，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散，“去找顧清沅他們玩去?！?/p>

林岑愣了愣，見他這副拒人千里的樣子，心里也有點被寒風(fēng)激出來的賭氣。她“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斗篷的下擺掃過滿地落葉，發(fā)出窸窣的響。

“站??！”宋瑾猛地轉(zhuǎn)過身，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像是沒想到她真敢走，“本少爺讓你真走了嗎？”

林岑腳步一頓，心里憋著笑，面上卻裝得一本正經(jīng)，轉(zhuǎn)過身慢悠悠走回來：“是是是，那九殿下想讓小的留下來做什么？”

忽然，林岑毫無征兆地繞到宋瑾身后，抬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臉頰貼著他斗篷上的絨毛，聲音被悶在布料里，帶著點含糊的軟：“知道錯怪你了，別氣了好不好？”

宋瑾先是一僵，隨即向后仰著頭，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下巴。他眼底還帶著點紅，嘴上卻硬得像塊冰：“你沒錯怪，本少爺剛才就是要打人?！蹦歉薄拔也怀阅氵@招”的樣子，偏生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軟了氣勢。

林岑看著他這副明明沒理還要硬撐的模樣，額角的青筋跳了跳，滿臉黑線——合著他什么都明白，就是非等著哄？“今天都曠課了，”她故意板起臉，指腹戳了戳他凍得發(fā)紅的耳垂，“第一天就曠課，你要不先放我走？”

“好呀，你走。”宋瑾嘴上說得干脆，手卻倏地伸過來，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怕被風(fēng)吹跑似的。

“啊啊啊，你到底想怎么樣?。俊绷轴凰脹]法子，索性耍賴似的往他背上一靠，“凍死了凍死了，不走了！”

“不怎么樣。”宋瑾嘴上仍硬著，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卻松了些，甚至悄悄往自己這邊帶了帶，像是想把她往懷里攏攏。

林岑靠在他背上，聽著他被風(fēng)吹得有些亂的心跳，第一次生出了想掐人的沖動——這還是當(dāng)年她救下的那個縮在墻角、咳嗽得直不起腰的瘦弱病秧子嗎？絕對不是！分明是個被慣壞了的、仗著點風(fēng)寒就撒潑的小無賴！

“你不是說過‘換我來追你’么？”宋瑾忽然開口，聲音里還帶著點沒散的悶，指尖無意識地?fù)钢蔬吘壍哪炯y，“怎么這會兒倒成了悶葫蘆？”想起那句讓他記掛了好些日子的話，心里的火氣又莫名竄高了幾分，像是被誰戳破了藏了許久的期待。

林岑望著他緊繃的側(cè)臉，無奈地嘆了口氣。她走到他面前，輕輕蹲下身來，視線與他平齊時，能看見他長睫上沾著的細(xì)碎光塵?！皩Σ黄鸢?，”她聲音放得很軟，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我這腦子笨，實在沒弄明白哪句話惹你不快了?！彼焓郑讣廨p輕碰了碰他的膝蓋，“我們和好吧，嗯？別再氣了。”

宋瑾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她這姿態(tài)，是在哄他？是在求著自己和好？其實方才那點氣早就散得差不多了，不過是看不得她對顧清沅笑，不想她把注意力分給南湘罷了。他喉結(jié)動了動，應(yīng)了聲“好”，伸手便攥住了林岑的手腕，鬼使神差地湊到臉邊蹭了蹭——她的手帶著點微涼的軟，蹭過臉頰時像有羽毛輕輕掃過，癢得他心里發(fā)慌。

剛蹭了兩下，宋瑾突然反應(yīng)過來，臉頰“騰”地一下熱了。這舉動也太……太不像話了。他猛地松開手，像是被燙到似的往回縮，指尖都有些發(fā)僵。

林岑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害羞什么？”她索性主動拉起他的手，將他微涼的指尖往自己臉頰邊送了送，輕輕蹭了蹭，語氣里帶著點促狹的笑，“這樣總行了吧？”

宋瑾的耳根瞬間紅透了，連帶著脖頸都泛起層薄紅。他猛地抽回手，別過臉去盯著亭外的落葉，聲音硬邦邦的，卻藏著點掩不住的慌亂：“上你的課去！”

林岑看著他泛紅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擺，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哦？那九殿下不氣了？”

宋瑾沒回頭，只從鼻腔里哼出個單音節(jié)，卻悄悄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出條通往亭外的路。風(fēng)卷著落葉從兩人之間穿過，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把方才那點別扭的火氣，都吹得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