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瞬間像被拉長的蜜糖。裴寧的金發(fā)在血霧中散開,發(fā)梢纏著幾截青銅鎖鏈,叮叮的碰撞聲里混著嬰兒時斷時續(xù)的啼哭。那聲音扎得她太陽穴突突地跳,伸手去夠時,指尖突然被什么濕冷的東西攥住。
"親...痛..."
青鱗嬰兒蜷在她懷里,額頭上金紋明明滅滅。它抱著半截斷裂的龍角,鱗片縫隙里滲出的血珠懸浮在空中,每一滴都映著不同的畫面——太醫(yī)院銅臼搗碎的龍鱗粉,蕭景珩藏在袖中顫抖的手,還有她每次服下長生藥后,他悄悄抹在蜜餞上的龍血。
"別看記憶。"半透明的蕭景珩影突然出現(xiàn)在左側(cè),龍角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看它心口。"
嬰兒突然劇烈掙扎。裴硯寧的指甲不小心劃開它胸前鱗片,底下露出的不是皮肉,而是密密麻麻的契約紋路——和她腳踝上一模青銅鎖鏈圖案,只是這些紋路里流動的是金紅色的血。
"三百世..."她嗓子啞得厲害,"你就用龍血養(yǎng)著這東西?"
殘影沒回答。他伸手虛虛攏住嬰兒頭頂,那些懸浮的血突然聚攏,凝成初代裴硯寧的身影。黑霧凝成的女人正把龍角碎片塞進嬰兒嘴里嬰兒每吞咽一次,祭壇某處的鎖鏈就跟著發(fā)出嗡鳴。
"輪回不是懲罰。"殘影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是等你發(fā)現(xiàn)破綻的...九百九十九次機會..."
血霧突然濃得像粥。裴硯寧嗆得眼前發(fā)黑,懷里的嬰兒卻在這時突然安靜。它仰起臉,青鱗褪去的額頭上漸漸浮現(xiàn)出裴氏家徽——和她鳳印底部的紋章分毫不差。
"你要當陣眼..."她手指發(fā)抖地碰了碰那個紋章,"還是當我們的?"
祭壇深處傳來琉璃炸裂的脆響。嬰兒突然張開嘴,發(fā)出的卻是三百個重疊的龍吟聲。聲浪震得裴硯寧耳膜生疼,恍惚看見無數(shù)個蕭景珩跪在冰棺前剜鱗的畫面。最后一個畫面里,年輕的帝王正把龍血涂在詔書上,那滴血滲過紙背,在案幾上寫出一行她從未見過的文字。
殘影突然劇烈閃爍。他撲過來用身體擋在嬰兒前面,半透明的手腕劃過懸浮的鎖鏈,金血噴濺在嬰兒心口的契約紋路上。那些紋路像被燙到似的蜷縮起來,露出底下更古老的印記——用龍鱗拼成的她的側(cè)臉。
"第九十九次..."虛空中有個聲音在笑,"條件終于..."
嬰兒突然抓住裴硯寧的食指塞進嘴里。尖銳的乳牙刺破指尖的瞬間,她看見自己三百世前站在祭壇上的樣子——初代裴硯寧的金發(fā)纏著新生龍裔的脖子,而少年蕭景珩跪在血泊里,正把最后一片鱗按在嬰兒心口。
契約可破。"殘影的聲音開始消散,他整個人化作金粉流向嬰兒額頭的家徽,"但要用你的..."
話沒說完就被鎖鏈絞碎的聲音打斷。裴硯寧突然發(fā)現(xiàn)懷里的嬰兒在急速生長,青鱗褪去的皮膚下鼓起兩個小包,隨著骨骼生長的脆響,一對稚嫩的龍角刺破頭皮。新生的龍角尖上掛著血珠,落地時竟變成兩粒朱砂。
祭壇所有的銘文突然倒轉(zhuǎn)。古老的"珩"字一個個翻面,變成褪色的"寧"字,又在新出現(xiàn)的朱砂痕跡里重組為陌生的文字。裴硯寧剛看清開頭"以心換心"四個字,整座祭壇突然傾斜,她和長著龍角的嬰兒一起滑向突然出現(xiàn)的金色。
墜落中她拼命去嬰兒的手,卻摸到滿手濕潤的鱗片。嬰兒的眼睛已經(jīng)完全變成龍類的豎瞳,但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恐懼,而是她三百世來從未見過的,屬于蕭景珩的溫柔笑意。
嬰兒的龍瞳突然收縮成尖大小,裴硯寧感到指尖傳來灼燒疼痛。那些朱砂文字突然活過來似的爬上她的手腕,在皮膚下烙出小的金色紋路——和蕭景珩每次剜鱗后,藏在袖口下的傷痕一模一樣。
祭壇底部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血霧突然被某種力量撕開,三百具懸浮的冰棺。每具棺槨里都躺著個金發(fā)褪盡的裴硯寧,心口插著半截龍角。而最靠近她的那具冰棺里,少年蕭景珩正把龍血涂在她緊閉的眼皮上。
"不是契約..."嬰兒突然開口,聲音卻是個蕭景珩的重,"是你每次輪回...都選擇用自己替換陣眼..."
硯寧的耳膜被嬰兒爆發(fā)的龍吟震出血絲。那些血珠懸浮在空中,每一滴都映出她從未見過的畫面——第九十八次輪回里,她親手把龍角刺進蕭景珩心臟時,對方染血的手指正悄悄改寫祭壇銘。
殘影消散前的最后一捧金粉突然聚攏,凝成蕭景珩生前的模樣。他虛握住裴硯寧的手腕,帶她劃開嬰兒心口的最后一片鱗。鱗下露出的不是心臟,而是正在融化的鳳印,印底"寧"字的筆正緩緩變成"珩"。
"這次不一樣..."嬰兒的龍角突然生長出密的裂紋,裂縫里滲出帶著檀香味的血,"因為你在墜落時...抱住了我..."
所有冰棺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裴硯寧看到三百個自己同時睜開眼睛,而祭壇最深處傳來初代裴硯寧撕心裂肺的尖叫——那聲音里混著鎖鏈絞碎骨肉的動靜,還有龍類瀕死時特有的聲波震顫。
嬰兒突然掙脫她的手,用新生龍角刺向自己心口的鳳印碎裂聲響起時,裴硯寧腳踝的青銅鎖鏈紋身開始燃燒,火焰里浮出蕭景珩最后留給她的那行字:
"要破...先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