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我回到國內(nèi),準(zhǔn)備完成我最后的精神復(fù)仇。
一月十二日,秦熠大辦了他的二十一歲生日宴,宴會上觥籌交錯,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秦熠一身黑色西裝英俊挺拔,酒紅色的領(lǐng)帶系在白皙的脖頸處,最出彩的是他那雙琥珀色的琉璃眼眸,從前總是亮著天真,而現(xiàn)在卻蘊(yùn)著深沉內(nèi)斂,讓人一眼望不穿他的情緒。
像,太像了,像極了秦佑的眉眼,恍惚間,我?guī)缀跻獙⑺J(rèn)錯。
生日宴舉辦得很成功,我看到秦熠游刃有余的應(yīng)酬,談下好幾個項(xiàng)目合作,要是他的余光不再分心瞧我,就更好了。
宴會結(jié)束后,秦熠獨(dú)獨(dú)向我走來,我毫不意外他認(rèn)出了我,畢竟我可沒做任何掩藏。
我看著他直直向我走來,看著他嘴角帶著勢在必得的笑意?!靶∈澹镁貌灰??!?/p>
我從托盤中拿起一杯香檳向他舉杯致意,“恭喜秦總順利接下秦氏今年第一個過億項(xiàng)目,恭喜秦總,好彩頭?!?/p>
我舉杯將酒液一抿而盡,而后刻意壓彎了眉眼笑了笑,“小熠,生日快樂?!?/p>
“原來小叔還記得我的生日,從前小叔每年都會送我生日禮物,雷打不動,如今現(xiàn)在可算是欠了我三個禮物了?!?/p>
秦熠語氣柔和,仿佛我從未離開過那樣從容不迫,
若不是知道在我出國后,他發(fā)了瘋似的各地尋我,我?guī)缀跻詾樗媸遣辉谝馕伊恕?/p>
秦熠笑得溫潤,一舉一動間都貴氣逼人,眼神中再沒了幼時的膽怯與天真,完全看不出他作為孤兒院棄子的影子。
舉手投足間的禮儀是我親自教導(dǎo),動作間帶著秦佑的影子。我總是滿意于他這樣的模樣,我的好哥哥,親自為我挑好了最像他的替身。
今夜我順理成章的留在秦宅,住在我之前的房間。宋管家將這里打理得很好,三年了,那些舊物上連一絲灰都沒有。
我隨手拿起一本牛皮筆記本,翻開的第一頁就是三個大字“我恨你”,墨跡深深印在紙張上,紙張都幾乎要被劃破,墨跡幾乎要陷進(jìn)去。撲面而來讓人感受到寫字者的怨與恨。
我記得這三個字,那是我在紅崖車禍發(fā)生后親手寫下的??晌彝耍业降自诤拚l,到底是秦佑,還是秦熠,我?guī)缀跻植磺鍚叟c恨。愛嗎,自然,想要愛到??菔癄€,恨嗎,也許,想要恨到愛淹沒過恨。
心煩意亂下,我翻開了第二頁,本子上依舊是三個大字——“我愛你?!蔽铱吹竭@句話的時候,整個人就那么愣在那里。因?yàn)槲抑肋@絕不是自己寫下的。
秦熠幼時我教他寫字,模仿的是秦佑的筆跡。秦熠確實(shí)很聰明,模仿的字跡能做到分毫不差。如今我看著這熟悉的雋秀字體,一時間竟分不出到底是誰的字跡。
我的腦袋里攪成一堆亂麻,夜已深了,我只好稀里糊涂吞下今天的藥物,躺在床上。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是一個人牽著我的手與我相擁,擁抱很溫暖,像冬日的暖陽,驅(qū)散了我周遭的陰霾。可我始終看不清他的臉,只能隱隱約約看見
一雙琥珀色的眼眸。
我伸手想要驅(qū)散他面上的迷霧,可下一秒,雷聲驟然在我耳邊響起。再睜眼時,眼前是停在懸崖邊的一輛超跑,車身被撞的嚴(yán)重變形,駕駛座上是渾身染血的秦佑。
蜿蜒的血織就了一張細(xì)密的網(wǎng),兜頭蓋臉的向我撲來,又硬生生撕開這一場幻夢。于是血色鋪滿整個世界,目之所及,再無其他。
“轟——隆——”
猛的響起驚雷,猶如一柄重錘敲在季安的心頭,震的人手腳都發(fā)麻,從心底里發(fā)出深深的戰(zhàn)栗感,讓瞳孔都忍不住輕顫,耳中泛起錚鳴。
肺部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擠壓著,我?guī)缀跸褚恢粸l死的魚,我感覺自己有些呼吸不上來——我快要窒息了。
我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臉,可卻無論如何也觸碰不到,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直到他費(fèi)勁全身力氣沖我揚(yáng)起一個微笑,緩緩張口對我說“阿易,我不想死。”
下一秒,雷聲轟鳴,我的耳里泛起長久的嗡鳴,尖銳的聲線讓我?guī)捉敗?/p>
我聽見自己不受控制的發(fā)出悲鳴“阿——佑——”
“轟——隆——”
我從夢中驚醒,絲綢睡衣早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窗外暴雨傾盆如注,時不時響起悶雷,像極了紅崖車禍的那一夜。
我獨(dú)自平復(fù)呼吸許久,才覺得靈魂慢慢回籠。這時我才驚覺我的右手似乎被什么禁錮著?;仡^一看,才發(fā)現(xiàn)秦熠不知什么時候坐在床邊,與我十指相握。
我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你來做什么?”
“小叔還真是對父親念念不忘。”
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卻反倒不再理會我,徑直走出了房間。
第二日,我就從宋管家那里聽到了秦熠改名的消息。
我剛出房間就看到秦熠向我走來,我快步走過去便給了他一巴掌“你瘋了,你父親給你取得名字你就那么改了?!?/p>
秦熠用手摸了摸臉,嘴角反倒揚(yáng)起笑意,“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秦宥,這樣,小叔下次喊阿佑,也可以算是在喊我的名字了。怎么樣,小叔喜歡我的新名字嗎?”
“瘋子”我淡淡的評價(jià),秦熠反倒起了勁,“多謝小叔夸獎。”
……
我在秦宅住了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差了,我做夢總是夢到秦佑,像是他獨(dú)獨(dú)給我的報(bào)復(fù)。
又是一天深夜,我夢見秦佑說他想吃芒果蛋糕了,我于是起床去廚房給他做蛋糕,從凌晨1點(diǎn)忙到凌晨3點(diǎn),我才終于做好了他最愛吃的芒果蛋糕。
我笑著將蛋糕端餐桌上,“阿佑,你現(xiàn)在吃不到蛋糕了,那我就幫你嘗嘗味道好了?!?/p>
可下一刻,我剛要放進(jìn)嘴里的勺子就被秦熠打掉了。
“秦易,你瘋了是不是,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對芒果過敏嗎?你又想起秦佑了,是不是?他就真的有那么好,好到我連他的一半都比不上?當(dāng)年是他設(shè)計(jì)讓你頂罪,你怎么就還是忘不掉他?你不愛我,不喜歡我都沒有關(guān)系,你為什么一定要傷害自己呢?”
秦熠幾近崩潰地說著,我對此并不理會。她說完后也冷靜了下來,他緩慢的跪下身,幾乎以小獸的姿態(tài)將頭放在我的膝蓋。
“小叔,你愛我一點(diǎn),好不好?我不貪心的,只要你有一點(diǎn)點(diǎn)愛我就好,只要一點(diǎn)點(diǎn),就好了?!?/p>
我并未回答,良久之后我才說了一句“小熠,我們明天去紅崖,好不好?”
又是一場沉默,良久之后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呢喃著答了一聲“好?!?/p>
……
第二日一早,我站在紅崖崖口,山風(fēng)呼嘯著撲向我,我感覺我的心跳越來越快,我向下看著深不見底的懸崖,伸出手,看見我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我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軀體化了。
沒一會兒,秦熠也來了,我看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對著他笑。
他也如釋重負(fù)般沖我一笑,“小叔,我給你準(zhǔn)備了一個戒指,我給你戴上,好不好?”
我沉默著不語,只是看著他笑。秦熠半跪下身,牽起我的右手,想為我戴帶上戒指,可看見我右手無名指上的那個銀圈素戒時,他愣了愣,下一秒他迎風(fēng)強(qiáng)牽出一個笑,“沒事,我換一根手指戴,好不好?”
他自顧自笑著將戒指戴到我右手的中指上。然后便看著我的手癡癡的笑。
我聽見風(fēng)中他祈求一般的呢喃“小叔還是愛我的,對吧?!?/p>
我沒有回答,只迎著山風(fēng)看著周遭的風(fēng)景,我突然覺得很累很累,疲憊感與無力感不斷沖刷著我的神經(jīng)。我開始感到虛渺,仿佛一切都是虛假的。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終于回過了神,“秦熠,你知道嗎,當(dāng)年秦佑死去的那場車禍?zhǔn)俏以O(shè)計(jì)的,你知道為什么嗎?——因?yàn)槲蚁霘⒌娜烁静皇撬悄悖悄惆?!——為什么?dāng)年死的不是你——為什么?。∧慊卮鹞?,好不好。”
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我發(fā)了瘋般的掐住他的肩膀,我看見秦熠控制不住的紅了眼眶,我看見淚水在他的眼里潮起潮落。他固執(zhí)地?fù)u頭“不是這樣的,不是
這樣的,對不對?”
我開始感到無盡的虛渺,我看著眼前的深崖,下一秒,我毫不猶豫地背身跳了下去,死前我留給秦熠的最后一句話是
——“小熠,這次,該你替我頂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