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酒樓斜對面的一處樓閣上,微風(fēng)拂過窗欞,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青袍男子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帶了些許沙?。骸耙粢?,這些年你可開心……”他的語調(diào)拖得很長,像是一縷從遙遠(yuǎn)記憶里飄出的嘆息。
宣神諳聽到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猛然抬頭,雙眼瞪大,嘴唇微顫:“兄長,你……你還活著?我無用,愧對舅父的養(yǎng)育之恩。乾安王府以及那些乾安王族的跟隨者們,我未能護(hù)得周全……”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淹沒在哽咽中。
文軒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卻透著幾分冷冽:“這不是你的錯。你一介女娘,在這亂世中孤苦無依,又能做些什么?是他們自己不知收斂,總想著靠裙帶關(guān)系守住榮華富貴,甚至妄圖更進(jìn)一步。因果循環(huán),自有上天定數(shù)?!贝巳苏钱?dāng)年的乾安王世子 ?—文軒
“兄長當(dāng)年,不是和彭坤一起去尋城,被庸王的人追殺掉落懸崖嗎?舅父還在崖下找到一具尸體,自此我們都以為……”宣神暗話未說完,眼中滿是疑惑與回憶。
文軒目光深邃,頓了頓才緩緩道:“不錯,我當(dāng)時確實掉落懸崖,卻不想師傅恰巧上山采藥,由此被救起。兩年后我才醒轉(zhuǎn),卻發(fā)現(xiàn)神諳已母儀天下?!彼穆曇魸u漸柔和下來,“那日你在祭祀太廟受封,我在洛陽皇宮對面的山峰上遠(yuǎn)遠(yuǎn)望著,心想,我們音音一定是這都城里最幸福的女娘。有父王的兵馬、宣氏的財帛,還有子昆為儲君,這輩子也算是圓滿了?!?/p>
此時畫面切換至另一側(cè)的高臺上,二皇子與程少商并肩而立,正在說笑調(diào)侃。對面街道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田家酒樓內(nèi)的詩詞會更是吸引了不少人圍觀。忽然,文帝抬眼掃向這座閣樓,站在他身畔的越妃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二皇子和程少商對視一眼,剛戳到對方痛處的嬉笑戛然而止,二人同時迎上文帝投來的目光,“啊”地低聲驚呼一聲。
文帝的目光似被吸引般移開,被越妃拉回,隨即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
閣樓內(nèi),文軒繼續(xù)說道:“后面我便一直追隨師傅云游四海,直到最近回都城?!彼f得云淡風(fēng)輕,但眼神里隱約透出復(fù)雜的情緒,“神諳,前些時日我也進(jìn)宮了?!?/p>
宣神諳神情一震,篤定地點點頭:“兄長果然來過?!?/p>
文軒冷笑一聲,語氣驟然冷厲起來:“你所托非良人啊。文秀那小子,過河拆橋,手段卑劣至極?!?/p>
宣神暗垂眸沉默片刻,隨后悠悠開口:“不是的,我遇見他是我的幸運。這些年他待我很好,不曾虧欠于我。當(dāng)年如不是他,哪怕只是一個屠夫或大腹便便之人,只要舅父命我嫁,我可能也就嫁了……”
文軒聞言眉頭緊鎖,語氣愈發(fā)沉重:“父王驍勇善戰(zhàn),身體康健,怎會在孤城中染瘴氣而亡?我查過,這其中怕是少不了越氏的手筆。想必凌不疑在調(diào)查孤城案時,也早已察覺?!?/p>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得像壓在人心頭的烏云:“子昆的東宮之位為何搖搖欲墜?當(dāng)年遇刺之后為何不能習(xí)武?凌不疑為何不顧你多年養(yǎng)育之恩,不惜背棄你們母子處境倒戈相向?在這些事情背后,你這些年來一直隱忍的丈夫,以及你總覺得虧欠的越氏妹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真的一無所知嗎?真的無辜嗎?”
宣神諳低垂著眼簾,手輕輕攥緊衣袖,喃喃道:“我本就是夾雜在他二人之間的棋子,有愧于他們……”
文軒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神諳,當(dāng)年姑母曾寫信給父王,說有相士為你算命,你有鳳命加身,無論誰娶了你都會成為一方霸主。你說,這是命運嗎?”
他說完,目光投向人群深處。宣神暗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那永遠(yuǎn)不屬于自己的麗影成雙。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天地仿佛開始旋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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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馬車?yán)?,宣神諳靜靜地坐著,側(cè)邊是程少商,二皇子則騎馬在前帶路。長街悠長,燈火闌珊,一行人穿過熱鬧的街市直奔長秋宮。
宣神諳忽然開口,語氣輕緩卻帶著試探:“少商,予問你,當(dāng)初在涂高山,你和子晟是如何相識的?可否告知予?”
程少商揚起眉毛,婉轉(zhuǎn)一笑:“皇后這是想證實些什么呢?少商知無不言,沒什么不可說的?!庇谑撬龑⒀慊厮苤\廢儲、自己偶遇險境的經(jīng)歷娓娓道來,又提及凌不疑小時候為了練閉氣差點溺水,卻被太子誤以為落水而救起的往事,最后還說起凌不疑從小就與三皇子私交甚好的舊事。
宣神諳聽完,雙眸微動,似乎在思索著什么。程少商又補充道:“至于孤城案,小越侯為了對抗乾安老王爺,故意拖延救援時間,導(dǎo)致老王爺中了彭坤的計,葬身瘴氣中。而永樂宮那一晚,越妃當(dāng)著凌不疑的面揭露越侯的罪行,卻又哭求凌不疑留他一條生路……”
宣神諳握緊扶手,指尖微微發(fā)白,沒有再言語。馬車轆轆前行,夜色籠罩下的長街顯得格外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