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夾雜著鐵銹的腥氣,阿滿攥著那本泛黃的縣志,指尖微微發(fā)顫。燭火搖曳,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像是無聲訴說著歲月的沉重。羊皮紙上的朱砂印記雖然早已褪色,但仍依稀可見“以血為引,鎮(zhèn)魂于壺”的古篆文字。他的手指緩緩撫過紙面,目光垂落在胸前的銀茶壺上。壺身冰涼,貼著胸口處沁出寒意——這把祖?zhèn)鞯啮蹄y螭紋壺此刻正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壺嘴蜿蜒滴落,仿佛那天阿沅指尖凝結(jié)的茶血重現(xiàn)眼前。
“得罪了?!彼吐曕?,嗓音沙啞,咬牙將手中的茶刀刺入掌心。滾燙的鮮血瞬間從傷口涌出,沿壺口淌下,發(fā)出細微的“滴答”聲。壺身忽然泛起幽幽冷光,那些鏨刻其上的云紋竟仿佛蘇醒般蠕動起來,化作一片虛影。虛影中,采茶女被捆綁在茶樹下,脖頸纏繞著如銀絲般的茶根,胸口插著一柄鎏銀茶針。而劊子手的身影模糊難辨,唯有腰間玉佩上的鯉紋清晰可辨,與陸家祠堂供奉的祖牌竟毫無二致。
地面驟然震動,震得燭火激烈晃動,幾乎熄滅。茶樹粗壯的根系破土而出,像無數(shù)慘白的手臂撕裂青磚。阿滿還沒來得及穩(wěn)住身形,便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他的視線追隨著那些瘋狂扭動的根系,只見它們卷起一個銹跡斑駁的錫罐,“砰”地一聲摔碎在地。伴隨著碎片四濺,數(shù)十顆嬰兒頭骨滾落而出,每一顆天靈蓋上都刻著細密的鯉鱗紋,空洞的眼窩里嵌著干枯的茶葉,散發(fā)出腐朽的氣息。
“不可能……”阿滿踉蹌著后退,后背重重撞上身后的茶柜??h志從指間滑落,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怔怔盯著地上的頭骨,思緒飛回三年前山洪沖垮茶園的那一天——那時,他在淤泥中也見過類似的紋路。此刻,茶樹發(fā)出刺耳的嗡鳴,根系將那些頭骨層層包裹,催生出詭異的嫩芽。嫩芽的脈絡里流淌著暗紅的汁液,在燭火映照下折射出刀光劍影般的微芒,令人不寒而栗。
茶湯在破裂的茶盞中翻騰,阿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其中。倒影陡然變換,畫面開始流轉(zhuǎn):他看見高祖身著長袍,揮刀斬向一名戴斗笠的異鄉(xiāng)人,那人腰間別著一把鐫刻櫻花圖案的短刃。緊接著,更多記憶碎片涌現(xiàn)——茶窖深處隱藏的暗室,裝滿火藥的陶罐,以及母親臨終前攥緊的銀鈴。他終于注意到,那枚銀鈴上的鯉紋與這些頭骨完全一致。
茶樹的根系猛然伸展,死死纏住他的腳踝。阿滿慌亂地伸手抓住傾倒的茶案,卻意外碰到了壺底凸起的暗格?!斑青币宦暎~制機關彈開,一張泛黃的信箋飄然落地?!懊髦味辏寥擞J覦茶園龍脈,吾以祭茶之名……”字跡因血漬暈染變得模糊不清,但信箋角落的一枚鯉鱗紋烙痕赫然在目,與嬰兒頭骨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原來陸家世代守護的,竟是……”他的聲音未完,便被茶樹尖銳的嘯聲吞沒。根系拖拽著他朝頭骨堆成的祭壇而去,那些茶芽猛地綻放,露出采茶女腐爛的面容。她們的指尖穿透他的衣袖,冰冷而僵硬,像烙鐵般在他皮膚上留下印記,印記形狀與高祖玉佩上的鯉紋如出一轍。
當阿滿的鮮血滴入最后一顆頭骨的眼窩時,整個地窖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茶湯中的倒影開始倒流,他看到高祖顫抖著將短刃埋入茶樹根部,看到母親偷偷將銀鈴塞進襁褓,也看到阿沅被山匪擄走的那一夜,茶林深處閃爍的櫻花火光。
“原來我們陸家,才是最大的……”阿滿的低語還未出口,便被劇烈的震動打斷。茶樹的根系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地底刻滿符咒的青銅棺槨。棺蓋上的鯉紋浮雕滲出黑血,散發(fā)出濃郁的腥臭味。而縣志最后一頁已被根系劃破,背面用朱砂書寫著讖語:“百年血債,茶魄索魂,鯉紋現(xiàn)日,陰陽同墳?!?/p>
地窖外傳來悠遠的晨鐘聲,阿滿低頭望著手中染血的銀壺。壺身的采茶女虛影漸漸消散,卻在最后一刻,以極輕的動作將腰間玉佩的鯉紋印在了他的掌心。他呆呆注視著那些被茶根包裹的頭骨,心底涌上一股復雜的情緒。他終于明白,這場災禍從未真正結(jié)束——陸家的血脈,早已與茶林深處的秘密,永遠糾纏交織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