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銅剪刀的手微微發(fā)抖,梅枝上凝結(jié)的霜花簌簌落在月白裙裾。刀刃映出天際未散的殘月,將庭院切割成明暗交錯的棋盤。昨夜守歲的爆竹碎屑還嵌在青石板縫隙里,此刻卻被新雪覆成蒼白的墳。
細(xì)碎腳步聲碾過薄冰,謝明姝倚著朱漆回廊,腕間羊脂玉鐲撞出清越聲響。她鬢邊新簪的紅梅沾著晨露,與身后皚皚白雪相映,美得驚心動魄。"阿凝又在擺弄這些殘花敗柳?"她蓮步輕移,金線牡丹裙角掃過石階,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般的暗紋,"明日便是上元節(jié),母親說要帶你去見顧家公子。"
銅剪在晨光下泛起冷芒,我望著枝椏間垂落的冰棱,恍惚看見三日前她伏在母親膝頭的模樣。彼時她指尖纏著猩紅絲線,正繡著鴛鴦戲水圖,嬌嗔著說顧家公子溫潤如玉,最是良配。梅刺突然扎進掌心,血珠滲進冰面,綻成小小的紅梅。
十年前的雪夜突然在眼前翻涌。父親尚未獲罪時,我們在花園堆雪人,她跌進枯枝叢中,我撲過去護住她,后背被劃出三道血痕。那時她哭著用帕子為我止血,說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而今她妝容艷麗的面容,與記憶里那個梨花帶雨的小女孩漸漸重疊,唯有眼底流轉(zhuǎn)的算計,是歲月新添的鋒芒。
上元節(jié)的燈市像條燃燒的火龍,我垂眸跟在她身后。顧家公子的目光果然被她水蔥般的指尖勾住,她半掩團扇的嬌羞模樣,惹得滿座賓客紛紛贊嘆。胭脂混著檀香撲面而來,街角糖畫攤的鳳凰突然活了過來——幼時她攥著碎銀奔跑的身影,膝蓋上的血漬與糖稀混在一起,卻舉著鳳凰糖畫笑得燦爛:"阿凝快看,這是給你的!"
"妹妹在看什么?"她的袖口掃過我手背,冷得如同臘月井水。順著我的目光,她輕蔑一笑:"不過是些市井玩意兒。"昨夜她房門外的對話突然清晰起來,母親說"顧家二少爺雖癡傻,卻能斷了她念想",她嬌笑著應(yīng)和,玉鐲撞在妝奩上,碎成我心口的冰碴。
花燈在河面漂成星河時,我借口不適提前回府。老槐樹下的笛聲清越如訴,阿硯倚著樹干,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夠到我窗臺。"小姐,"他放下竹笛,指尖還留著竹紋,"明日城郊的桃花該開了。"我望著他眼中的赤誠,想起謝明姝說過的話:"敢與下人私通,就打斷他的腿。"
次日晨起,我對著銅鏡細(xì)細(xì)描眉。謝明姝推門而入,見我褪去珠翠,只簪一支素銀步搖,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妹妹這樣甚好,顧家二少爺就喜歡樸素的姑娘。"梳妝匣里,阿硯送的云錦帕子已泛黃,并蒂蓮的花瓣被歲月啃噬得殘缺不全。
桃花灼灼的河岸,阿硯帶著官兵出現(xiàn)時,謝明姝正挽著顧家公子的手臂賞花。她掩唇輕笑:"姐姐最見不得這些腌臜事。"阿硯的呼喊混著鎖鏈聲響,驚飛了滿樹粉蝶。我撫摸著桃樹粗糙的樹皮,忽然想起他說過,只要熬過寒冬,春天總會來的。
暮色四合,庭院里的梅樹在風(fēng)中搖晃。遠(yuǎn)處傳來顧府迎親的喜樂,嗩吶聲刺破長空。我握緊那把銅剪刀,月光順著刃身流淌,在地面投下鋒利的影子。謝明姝鬢邊的紅梅,阿硯眼中的星光,還有幼時糖畫里的鳳凰,都在這道寒光中碎成齏粉?;蛟S,這場用十年光陰編織的騙局,也該用這把剪刀,剪出個利落的終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