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等秦姐回來,跟她打個招呼再睡覺。
只是一天沒見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
好想聽到,她叫我名字的聲音。
宋鐘,她直接叫我宋鐘。
沒有昵稱,沒有別稱,就這樣,直接叫我的名字。
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地時(shí),那雙帶著些許裂紋的唇,微微團(tuán)起,像一個吻的前戲,脖頸的疤痕也牽扯出幾浪波紋。
秦夢寒衣服未能遮蓋的地方,總有傷口愈合后的新肉生根,蔓延。
左側(cè)下頜直至鎖骨那一片,最為明顯。
作為一個不喜歡討論自己的人,無論是喜歡的天氣,還是曾有過的唯一,她都不曾提及。
自然,也包括她傷疤的來歷。關(guān)于這個話題,即使是善意的問話,她也沒給過任何正面回答。
有個大胡子船員,第一次看到這位新大副脖頸上的疤時(shí)嚇了一跳,以為是什么皮膚病,還悄悄跟其他人問了下這會不會傳染。
旁邊眼神好的提醒他那只是疤,才打消他下船跑路的念頭。
“大副,這個膏藥治疤很好用的,你看要不要試試……”
膽子是小了點(diǎn),但他算我們船上少有的熱心腸。
“嗯,先放那里?!?/p>
我還是頭回看到秦姐露出那種表情,該稱做……拘謹(jǐn)?
“謝謝。”
僵硬地道謝后,她招呼我把藥拿回房間。
直到我下船前,也沒見那瓶藥動過位置。
一開始,我以為她身為大副職務(wù)繁忙,沒空管那些猙獰的傷疤,才任由它們安家。
現(xiàn)在看來,無論方不方便,她都對遮蓋疤痕這種事沒什么興趣。倒不如說,她很在意這些傷痛的證明。
像是示警,像是紀(jì)念。
一副屬于她的《格爾尼卡》。
我不懂藝術(shù),更不懂她。
就算身處同一個屋檐,我們的關(guān)系也并未因此拉進(jìn)幾分。
她甚至都不說夢話,夢中也同樣緘默。
有時(shí)候我倒希望,她的夢囈里會出現(xiàn)誰的名字。
證明她仍有牽掛。在岸上,仍有牽掛。
這樣我就能安慰自己。
“她的心早有歸屬?!?/p>
“她的靈安居別處。”
“她只是暫時(shí)落腳?!?/p>
“她不像我一樣無助?!?/p>
我得去學(xué),幸福著她的幸福。
畢竟她的幸福,顯然不關(guān)乎于我。
不這樣做,我根本無法忍受那迫近的離別。
如果相見只為再見,上帝何苦供養(yǎng)這片,轉(zhuǎn)瞬即逝的綠洲。
似乎是為了襯托精神上的痛苦,昨晚的燒傷開始發(fā)作,刺癢難耐。
此刻,睡眠是我唯一的逃避方式。好在熬了個通宵,躺下沒幾分鐘,意識就逐漸飄遠(yuǎn)。
又是那個夢。
那個在沙漠里,獨(dú)自徘徊,奔走的夢。
與往日不同的是,這次的夢,觸感尤為強(qiáng)烈。
每一縷光烤在身上,都立即燒出一個血洞。血液并不馬上流出來,而是與淡黃的膿液相互包裹,糾纏。
烈陽下,身體就這樣,被鑲滿晶瑩的血鉆。
寸步難行,這是當(dāng)然的,我從不高估自己的意志力。
但夢里的我,仍像上了發(fā)條的兵人,執(zhí)著地前進(jìn)。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有什么意義。
后來,在我許下今生最后一個生日愿望前,我終于明白。
那股執(zhí)著,來源于,近乎滿盈的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