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她會哭。

最開始選擇照顧她，只是出于對戰(zhàn)友兼姐姐（我跟李恒語親如姐妹，隨各自母親的姓氏）的承諾。

“船上有個叫宋鐘的孩子?！?/p>

“我如果死了，拜托你照顧她。”

“已經(jīng)確定，她是我們父親的孩子?！?/p>

傳聲器那頭，李恒語一如既往的平靜，甚至能聽見她咀嚼食物的聲音。

還真是，“意外收獲”呢。

“在不影響計劃的前提下，我盡量?！?/p>

突然多出來個妹妹，我連見都沒見過，既生不出喜愛，也生不出厭惡。

我跟李恒語都是花船上女人的孩子，她比我大四歲。我六歲時，石珍前，也就是我們的父親，把我們帶下了船。

理由很簡單，我們是他的孩子。他老來無子，心血來潮就找我們回家。

睡前故事，野炊露營，兒童節(jié)玩具，生日會驚喜，一個孩子能擁有的所有幸福，在這樣一個從天而降的家里，一應(yīng)俱全。

即使我們的身世并不光彩，他也依然盡心地愛著我們。

拋去他賭場老板的身份，他幾乎就成為一個好父親。

當(dāng)親眼看到平日里慈愛的父親，命令他身邊的人，拿砍刀一根根剁掉“競爭對手”的手指時，我意識到只要他想，任何事做起來都不會有心理負(fù)擔(dān)。

那壯碩的男人，足足比父親高一個頭，被砍得只剩手掌后，終于恭敬地跪在父親面前，分明地說：“我會還錢的……明天，不!今天，今天就還！”

“你能拿什么東西還？窮光蛋一個！”

平日里細(xì)聲細(xì)語，連說話都要斟酌音量的父親，此時語氣中的冰冷，讓人如墮寒冰。

“不……你也不算真的一無所有，還有個老婆，不是嗎？”

才十歲的我，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是說，讓她去賭場打白工之類的？對，是服務(wù)員吧，迎賓那類型的。

我當(dāng)時真的這么問了李恒語，她的回答，也很簡單。

“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p>

她握緊我的手，在一天夜里，溜出房門，跑向海岸。

那個男人出現(xiàn)了，壯碩的身體只用幾天就變得枯瘦，眼窩深深凹下去，顴骨卻高高凸起。

在他身邊，站著更加矮小的妻子。透過霧氣，我能看清她泛紅的雙眼。

他們好可憐。

“每當(dāng)邪惡出現(xiàn)，總會有英雄挺身而出！”

我突然想到，父親睡前故事里，念過的旁白。

在這里，沒有人能幫他們。

“英雄身騎烈馬，手持寶劍?！?/p>

在這里，沒有英雄、沒有烈馬、沒有寶劍。

“他朝惡龍英勇地刺去，從此再沒有人會受苦受難?！?/p>

在這里，惡龍盤踞在人們頭頂，別說反抗，就連直視他都會引來禍端。

有船慢慢靠近海岸。

隨著它沖破浪頭，離我們越來越近。

是花船。

我再克制不住自己恐怖的猜想。

逼著在賭場輸光的人賣妻賣女，甚至還從中獲利（他與那些花船一定有往來，不然他們怎么會湊巧地靠岸）。

這就是我們父親的真面目。

也許，我們的母親，說不定也是……

明明沒在船上，我卻覺得腳下一陣顛簸

回過神來，是我自己的腿在發(fā)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