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陰風卷著水汽，在蘇棠耳邊呼嘯如鬼哭。她醒來時正趴在濕冷的河岸邊，肩頭的焦傷被河風吹得刺痛，像是有團火在皮肉里滾來滾去。

“還能動嗎？”

旭鳳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種不自在的生硬。蘇棠抬頭望去，見他背對著自己站在錦覓的元神旁，熾烈的靈力在周身流轉(zhuǎn)，將那些試圖靠近的枉死鬼燒成了青煙。他的紅衣被忘川的水汽打濕，貼在挺拔的背脊上，勾勒出緊繃的線條。

“死不了?！碧K棠撐著地面站起來，膝蓋卻一軟，差點再次摔倒。魂契抽走的不僅是五十年生命力，更像是抽走了她骨頭里的力氣，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下發(fā)飄。

她望向錦覓的元神，那團金光已凝得像塊剔透的琉璃，能清晰地看見里面蹙著眉的小臉。不知是不是錯覺，錦覓的唇瓣似乎動了動，像是在喚誰的名字。

“系統(tǒng)，隕丹碎片沒再作亂？”

“殘片處于抑制狀態(tài)，但仍在緩慢侵蝕元神?！毕到y(tǒng)的聲音帶著電流般的雜音，“檢測到宿主魂魄出現(xiàn)裂痕，若繼續(xù)維持魂契，可能導致不可逆的魂體損傷。”

蘇棠摸了摸眉心，那里還留著玉簪刺破的傷口，隱隱發(fā)燙。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魄像是被摔碎的瓷碗，雖勉強拼在一起，裂痕卻在一點點擴大。

“不管這些?！彼е劳白撸案嬖V我，怎么徹底清除隕丹碎片？”

“需以宿主魂血為引，將殘片從元神中引渡而出。但此過程將折損宿主二十年生命力，且可能觸發(fā)殘片反噬。”

又是二十年。蘇棠苦笑，原來救人的代價，從來都不是一次性付完的。她剩余的七十八年陽壽，在這些數(shù)字面前，竟顯得如此單薄。

“凡人，站住！”旭鳳突然轉(zhuǎn)身，赤紅的眼眸里滿是警惕，“你想對她做什么？”

蘇棠停下腳步，看著他張開雙臂護在錦覓元神前的模樣，像極了護崽的猛獸。她忽然想起在盛家書房看過的話本，里面說上古戰(zhàn)神旭鳳護短成性，當年為了錦覓，連天界規(guī)矩都敢踏碎。

“我想救她?！碧K棠舉起那半塊玉簪，碎口處的寒光映著她蒼白的臉，“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旭鳳的視線落在玉簪上，又掃過她肩頭的焦痕，眉頭擰得更緊了：“用你的命換？”他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的事，嗤笑一聲，可笑聲里卻沒半分暖意，“你可知她是誰？值得你這樣？”

“我知道?！碧K棠望著那團金光，聲音輕得像嘆息，“她是那個會把最甜的葡萄分給陌生人的小仙子，是那個為了護住所愛之人，寧愿剜心斷情的傻姑娘?！?/p>

她想起初入這個世界時，錦覓頂著張嬰兒肥的臉，塞給她一串晶瑩的葡萄：“姐姐，這個甜，你嘗嘗?！蹦菚r的天界還沒那么多陰謀算計，錦覓眼里的光比任何星辰都亮。

旭鳳的瞳孔猛地一縮，像是被這話燙到。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河水中卻突然掀起巨浪，數(shù)不清的枉死鬼順著浪頭爬上岸，青灰色的手臂在空中亂抓，指甲縫里的腐肉滴落腥臭的粘液。

“找死！”旭鳳周身烈焰暴漲，焚天滅地的熱浪席卷開來，靠近的枉死鬼瞬間化為灰燼?？蛇@次的枉死鬼太多了，它們像是被某種力量驅(qū)使著，前赴后繼地撲向錦覓的元神，哪怕被燒成飛灰，也要在金光上留下一道黑痕。

蘇棠看著那些不斷蔓延的黑痕，心沉到了谷底。她能感覺到魂契那頭傳來的劇痛，錦覓的元神正在被陰邪之氣侵蝕。

“系統(tǒng)，開始引渡！”

“警告！枉死鬼陰氣干擾魂血運行，成功率不足三成！”

“不管成功率！開始！”

蘇棠將玉簪狠狠按在眉心傷口上，鮮血瞬間涌了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淌。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玉簪上，碎玉突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紅光，將她與錦覓的元神連在一起。

“呃啊——”

魂魄被再次撕扯的劇痛讓蘇棠彎下了腰，她感覺自己的魂血正順著魂絲飛速流逝，像是被渴極了的野獸瘋狂吮吸。生命力的數(shù)字在眼前飛速跳動：七十六...七十四...七十...

旭鳳轉(zhuǎn)頭時，正看見蘇棠的頭發(f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花白，原本還算紅潤的臉頰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像株被狂風摧殘的野草，隨時都會倒下。而錦覓的元神里，正有一縷黑色的霧氣被魂絲牽引著，緩緩往外飄——那是隕丹的殘片。

“住手！”旭鳳心頭莫名一緊，想沖過去阻止，卻被蘇棠厲聲喝住。

“別過來！”她死死盯著那縷黑霧，聲音因劇痛而顫抖，“你身上的陽氣會沖散魂血！”

旭鳳的腳步僵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蘇棠的身影越來越單薄，看著她嘴角不斷溢出的血沫滴在地上，暈開一朵朵凄艷的花。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忘川河畔，錦覓魂飛魄散時，也是這樣決絕的模樣。

“快了...就快了...”蘇棠喃喃自語，視線已經(jīng)開始模糊。她能感覺到隕丹殘片在瘋狂掙扎，像是要拖帶著她的魂血一起反噬錦覓的元神。

就在黑霧即將被完全引渡出來時，它突然炸開，化作無數(shù)細小的黑絲，一半沖向錦覓的元神，一半則纏向蘇棠！

“小心！”旭鳳目眥欲裂，想也沒想便凝聚靈力，一道烈焰組成的屏障瞬間擋在蘇棠身前。黑絲撞上屏障，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卻有幾縷順著屏障的縫隙，鉆進了蘇棠的眉心。

“唔！”蘇棠像是被重錘擊中，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眼前徹底陷入黑暗。在失去意識前，她感覺到有人將她抱了起來，懷里的溫度滾燙，帶著熟悉的龍涎香。

“系統(tǒng)...她...”

“隕丹殘片清除成功，目標元神穩(wěn)定度92%。宿主生命力剩余五十八年，檢測到隕丹余毒侵入...正在修復...”

系統(tǒng)的聲音越來越遠，蘇棠的意識漸漸沉入黑暗。她好像聽見旭鳳在耳邊低吼，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又好像聽見錦覓微弱的呼喚，像極了當年那個遞葡萄的小仙子。

忘川的陰風還在吹，卻似乎沒那么冷了。那團金光越來越亮，將旭鳳抱著蘇棠的身影，溫柔地籠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