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過后第三周,梟諾書又一次站在了鼠克的病床前。
"今天《童話神域》更新了3.7版本。"梟諾書一邊說一邊從包里取出神經連接的設備,動作自然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窗外早春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梟諾書熟練地拉開窗簾,讓陽光灑在鼠克蒼白的臉上。他注意到鼠克的睫毛在光線下變成了近乎透明的淡紫色,像是兩片脆弱的蝶翼。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刻意的活力,仿佛在對抗病房里沉重的寂靜。兩年來,每次探望他都會帶來游戲的最新消息,仿佛鼠克只是睡著了,隨時可能睜開眼睛加入討論。
"龍川那家伙……"梟諾書低頭調試設備,劉海垂下來遮住了眼睛,"他破解了新副本的任務,但死活不肯透露。說一定要等你醒了親自告訴你。"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真是個記仇的家伙。"
(新副本是隨機的,不過通關指定副本即可獲得隨機史詩裝備)
就在這時,他看見鼠克的左手食指輕微地抽動了一下。
梟諾書的呼吸停滯了。他死死盯著那只蒼白的手,生怕錯過任何細微的動作。但整整五分鐘過去,那只手再沒有任何反應。
"錯覺嗎……"他喃喃自語,伸手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這兩年里,他已經記不清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錯覺"——鼠克睫毛的顫動,嘴角的抽搐,手指的痙攣……每一次都讓他心跳加速,每一次都以失望告終。
梟諾書深吸一口氣,重新坐直身體。他打開游戲論壇,開始念最新的帖子:"'天罡圖社團招新標準疑似降低'……哈,這種標題一看就是黑粉寫的。鯨若雪氣得在評論區(qū)跟人吵了三百樓……"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自然,仿佛剛才的插曲從未發(fā)生。但當他念到社團成員們最近在游戲中的戰(zhàn)績時,鼠克的左手再次動了——這次是整個手掌向內蜷縮了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卻無力完成動作。
梟諾書的聲音戛然而止。這次他確定不是錯覺。他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腔,手指顫抖著懸在呼叫鈴上方,卻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再等等。"他對自己說,"再觀察一下。"
他慢慢伸出手,輕輕覆在鼠克的手背上。那只手冰涼而瘦削,骨節(jié)分明,與游戲中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形象判若兩人。梟諾書記得游戲里的鼠克總是喜歡用手指敲擊虛擬鍵盤,節(jié)奏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能聽到我說話嗎?"他輕聲問,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鼠克的手背,"如果能,就……就再動一下手指。"
漫長的十秒鐘過去,就在梟諾書即將放棄時,他掌心中的手指確實動了一下——微弱但明確的一下。
梟諾書的眼眶瞬間濕潤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他按下呼叫鈴,然后俯身在鼠克耳邊急促地說:“堅持住,醫(yī)生馬上就來了!你做得很好,再堅持一下……...”
醫(yī)生和護士沖進病房時,梟諾書已經退到了一旁。他緊握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檢查過程中,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鼠克的臉,仿佛要用視線將那蒼白的皮膚灼出一個洞來。
“確實有微弱的反應?!搬t(yī)生最終摘下聽診器,轉向梟諾書,“這是好現(xiàn)象,說明他的意識可能在逐漸恢復。但……“醫(yī)生猶豫了一下,“植物人狀態(tài)下的這種反應有時是隨機的,不一定意味著即將蘇醒。”
梟諾書點點頭,臉上的光彩暗淡了幾分。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那我們現(xiàn)在能做些什么?
"繼續(xù)之前的刺激療法?!贬t(yī)生溫和地說,”你做得很好,保持和他說話,尤其是關于他熟悉的事物。大腦對熟悉的聲音會有更強烈的反應?!?/p>
醫(yī)生離開后,病房再次陷入寂靜。梟諾書慢慢走回床邊,發(fā)現(xiàn)鼠克的眉頭微微皺起,仿佛在夢中遇到了什么困擾。
“做噩夢了嗎?“梟諾書不自覺地伸手,輕輕撫平那道皺紋。他的指尖感受到鼠克皮膚下微弱但確實存在的溫度,這簡單的觸感讓他喉嚨發(fā)緊。
鼠克在這片虛無中漂浮,感覺自己像是一串被刪除的代碼,失去了所有意義和功能。時間在這里沒有意義,意識像被浸泡在稀釋的液體里,既不能完全沉睡,也無法真正清醒。
但最近,這片白色開始出現(xiàn)裂痕。
起初是聲音——模糊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碎片,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透過厚厚的墻壁傳來。他聽不清內容,但某些音節(jié)會莫名地讓他的心臟緊縮,比如”社團”、“游戲”、還有一個以“S”開頭的聲音.……...
然后是觸覺。有時他會感覺到一種溫暖的壓力覆在他的手上,輕柔但堅定。這種觸感會喚醒一些破碎的畫面: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鍵盤上飛速敲擊,游戲大廳里刺眼的燈光,還有……..疼痛?對,右手腕處隱約的刺痛,像是被什么緊緊抓住過。
今天,白色世界被撕開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鼠克!快跑!”
一個少年的尖叫聲突然穿透了意識的迷霧。鼠克“看”到一個場景:狹窄的學校走廊,幾個高大的男生圍著一個紫發(fā)的小學生。那個孩子是他自己——懷里緊緊抱著一本書,臉上帶著倔強的表情。
"我不給!"小鼠克的聲音尖細但堅定,“這是我奶奶送我的!”
"書呆子還敢頂嘴?"領頭的男生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鼠克記得這個感覺——領口勒住脖子的窒息感,混合著憤怒和恐懼的復雜情緒。
記憶突然跳轉。現(xiàn)在他站在一個靈堂里,周圍是低聲啜泣的大人。小小的鼠克穿著不合身的黑色西裝,眼睛干澀得發(fā)痛。父親站在遠處,背影僵硬得像塊石頭。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僅是所看到的距離,還有某種更沉重的東西.…….
父親冷漠的身影在小鼠克面前,如此的高大卻沒有一絲溫情。
小鼠克縮成一團,紫色長發(fā)遮住了他的臉。他沒有哭,只是把奶奶送的那本書抱得更緊了。書角硌在胸口,疼痛卻讓他感到一絲詭異的安心。
鼠克感到一陣溫暖的情緒涌上心頭。這是他與社團的初次相遇,那時他還不知道這群人會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畫面快速切換:牛沖天憨厚的笑臉,長羽無琳氣鼓鼓的表情,袋十二推眼鏡的習慣動作…….
每一個畫面都像一塊拼圖,逐漸拼湊出一個他幾乎遺忘的世界。
最后出現(xiàn)的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卡其色短發(fā)在眼角微微下垂,那是梟諾書?但為什么記憶中的梟諾書眼中帶著他從未在游戲中見過的柔軟神色?
"我會等你醒來,到時候我們再一決勝負?!?/p>
這個聲音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鼠克意識深處的某個閘門。更多的記憶洪水般涌出:數(shù)據(jù)海的邊緣,崩潰的服務器,梟諾書拖著傷腿向他爬來的畫面……
“000號的核心代碼必須被銷毀……記憶中他自己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白色空間劇烈震動,鼠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撕裂感。他同時存在于兩個世界——植物人的身體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而他的意識被困在這個純白的牢籠中。但現(xiàn)在,牢籠的墻壁開始崩塌。
在現(xiàn)實世界中,監(jiān)護儀上的腦電波突然變得活躍。線條不再平緩,而是出現(xiàn)了明顯的波動。
值班護士驚訝地看向屏幕,然后快步走向鼠克的病房。
與此同時,鼠克的右手緩緩抬起了一厘米,又無力地落下。這個動作微乎其微,卻標志著一個重要的轉折——被困三年的意識,終于開始尋找回歸的路。
第三中學的游戲社團教室里,鯨若雪正踮著腳尖往墻上貼最新的比賽照片。照片里社團成員們站在領獎臺上,唯獨中間空著一個位置——那是留給鼠克的。
“這樣行嗎?"她退后幾步,歪頭打量著照片的排列。
牛沖天盤腿坐在地上,正在調試一堆復雜的設備?!霸偻笠稽c,“他頭也不抬地說,“老大喜歡對稱布局?!?/p>
長羽無琳靠在窗邊,手里轉著一支筆?!澳銈冋娴南嘈潘麜堰^來?“她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刻意為之的冷漠,“都三年了。”
教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鯨若雪的手停在半空,牛沖天的動作也僵住了。兩年來,沒人敢直接說出這個可能性——鼠克可能永遠不會醒來。
"他會醒的?!贝届o地說,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著,“副社長不是會半途而廢的人?!?/p>
長羽無琳哼了一聲,卻沒再反駁。她轉身望向窗外,陽光在她的金色雙馬尾上跳躍。沒人看見她迅速眨了幾下眼睛,把突如其來的濕意逼回去。
“梟諾書說鼠克的手指動了?!蚌L若雪突然說,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昨天的事?!?/p>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牛沖天猛地抬起頭,設備零件從他手中滾落;袋十二的眼鏡反射出一道銳利的光;就連長羽無琳也迅速轉過身來。
“真的?”牛沖天的聲音因激動而提高了八度,“老大要醒了?
鯨若雪搖搖頭:“醫(yī)生說還不確定,但這是個好兆頭?!?/p>
袋十二推了推眼鏡:“梟諾書還說了什么?”
“他說……“鯨若雪咬了咬下唇,“他說當他在講社團最近的事情時,鼠克的反應最明顯?!?/p>
一陣沉默。社團成員們交換著眼神,某種無聲的默契在他們之間流動。三年來,他們每周堅持聚會,記錄下游戲中的每一個精彩瞬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向蘇醒的鼠克展示——看,我們沒有停下腳步,我們一直在等你回來。
“那我們還等什么?“長羽無琳突然大步走向教室中央,金發(fā)在身后飛揚,“把最近半年的錄像都整理出來!如果那個自大狂真的能聽見……”她的聲音哽了一下,“他得知道我們沒給他丟臉。”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社團教室變成了一個忙碌的指揮中心。牛沖天連接了所有錄制設備,袋十二負責剪輯關鍵片段,鯨若雪和長羽無琳則篩選最有意義的比賽時刻。他們工作時不時爆發(fā)出爭吵一局!”
“這段必須保留!老大最擅長這種戰(zhàn)術布局。″
“你傻嗎?這段畫面太模糊了!”
“但這是我們用鼠克的策略贏的第一場.....”
”安靜!我在調整音頻!”
陽光漸漸西斜,社團里的氣氛卻越來越熱烈。仿佛通過這種忙碌,他們能夠短暫地忘記現(xiàn)實,回到那個鼠克還在的日子——他總是一個人縮在角落看書,卻能在關鍵時刻提出讓所有人驚愕的策略。
當最后一段視頻處理完畢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鯨若雪小心翼翼地把存儲卡裝進一個貼有鼠克名字的盒子里——這個盒子里已經積攢了二十多張存儲卡,每一張都記錄著社團在他缺席時的點滴成長。
“明天誰去醫(yī)院?”袋十二問,關上筆記本電腦。
“我!”牛沖天立刻舉手,“我有三周沒見到老大了!"
鯨若雪搖搖頭:“梟諾書說明天他要帶康復醫(yī)生來做新的評估,說人太多會干擾檢查?!?/p>
長羽無琳撇撇嘴:“那個笑面虎倒是把自己當監(jiān)護人了?!?/p>
“他一直都是。”袋十二輕聲說,眼鏡后的眼睛洞察一切,“只是以前用不同的方式?!?/p>
鯨若雪把存儲卡盒子放進社團柜子的最上層,那里還放著鼠克曾經最愛讀的幾本書和一臺他經常使用的游戲設備。柜門上貼著一張照片——游戲社團全體成員的合影,鼠克站在最中間,一臉不情愿地被牛沖天摟著肩膀,嘴角卻帶著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微笑。
"下周三是鼠克的生日?!宾L若雪突然說,“我們……要不要準備點什么?”
教室里再次安靜下來。過去三年,他們都會在鼠克生日這天聚集在醫(yī)院,帶著蛋糕和禮物,假裝這是一次普通的慶生會。但每次離開時,看著那些未拆封的禮物和未點燃的蠟燭,希望都像被一點點抽走的空氣。
"當然要準備。”長羽無琳打破沉默,聲音非常堅定,“這次…….這次他可能會醒過來聽見。”
沒有人反駁這個可能性的渺小。在這個暮色漸濃的教室里,四人默契地選擇了相信——相信那個曾經帶領他們贏得無數(shù)勝利的天才少年,也終將贏得這場與意識的漫長戰(zhàn)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