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死了個畫師。
死時手里還死死攥著一支已經(jīng)干涸的畫筆。
那筆桿上纏繞著暗金絲線,是謝家老宅供奉之物。
當(dāng)天,陽城謝家,不日即將繼承家業(yè)的謝氏嫡女,穿著素服跪在祠堂。
那畫師不是旁人。
正是沈聽瀾,這陽城里最負盛名的才子。
多少豪門望族,一箱箱金銀不要錢般地往這位爺眼前送,就為了求一幅畫。
那也得看這位沈公子的心情。
若是心情不好,他只佯裝身體不適,任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是不會落筆。
沈聽瀾有一雙巧手,更生得清雋,誰人見了他那淡雅的模樣,不稱道一聲好。他身形瘦削,皮膚白皙,眉眼長得好,尤其是那雙鳳眼,眼角微微下垂,眼波流轉(zhuǎn),里頭藏著萬千陽城女子最愛的溫柔。
可這樣一雙惹了無數(shù)情債的眼睛,偏偏不愛笑,除了作畫時,不作畫的沈聽瀾從來沒張過笑臉,這塵世萬千仿佛都入不得他眼。
這樣一個人。
平日里頂頂溫潤的一個人,總是愛穿青色長袍,站在那里就是一片霽月清風(fēng)的人。
就在初秋梧桐葉還未全飄落的日子里孤零零地死了。
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正倒在畫案后那半人高的花梨木屏風(fēng)前。
影影綽綽的燭光瀉進來,帶著些搖曳的竹影。
倒在地上的沈聽瀾仿佛沒有死,只是睡著了而已。
他作畫前,是謝家老宅里一個最低賤的下人,平日里只負責(zé)研磨,卻因為一手好畫被謝老太爺看中,收為記名弟子。
那時謝晚晴還是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
第一次見到沈聽瀾,是在謝家老宅的后花園。
她偷偷爬上假山,想摘那株開得正艷的月季花。
結(jié)果一不小心,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去。
一個清瘦的身影飛快地沖了過來,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她。
她跌進一個帶著淡淡墨香的懷抱。
抬頭,就看到一張清秀的臉。
他的眉眼溫柔,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小姐小心?!彼穆曇艉茌p,像羽毛拂過心尖。
謝晚晴的臉一下子紅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沈聽瀾。
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長袍,袖口沾著點點墨跡。
他不像謝家其他的下人那樣對她畢恭畢敬,卻也沒有絲毫怠慢。
他的眼神很干凈,像山澗里的清泉。
從那以后,謝晚晴就記住了這個畫師。
她會偷偷跑到書房外面,聽他研墨的聲音。
她會趁著祖父不注意,溜進他的畫室,看他作畫。
他作畫的時候,總是全神貫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手中的筆和眼前的宣紙。
他的側(cè)臉很美,線條柔和,帶著一種安靜的力量。
她看著他,心里會涌起一種莫名的悸動。
那是懵懂的喜歡,像一顆小小的種子,在心底生根發(fā)芽。
沈聽瀾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個總是圍著他轉(zhuǎn)的小姑娘。
他會給她講一些畫里的故事,講那些遙遠的山川河流,講那些栩栩如生的花鳥蟲魚。
他會給她畫一些小小的畫,有時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有時是一只展翅欲飛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