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班，趙醫(yī)生便像往常那樣地去了孫曉萌開的那家花店。
走至店門口，趙醫(yī)生左右打量了一下——很晚了。店里已經(jīng)打烊。最重要的是曉萌的男朋友不在。
趙醫(yī)生舒了一口氣，插著口袋，徑直地走進去。孫曉萌聽見那熟悉的腳步聲，回頭一望，便看到趙醫(yī)生那有些陰晴不定的神情。她手中捧著玫瑰花束的手忽然停下，臉上有些錯諤。就這么僵在原地打量了對方一會兒。
半晌過后。
“我不會打擾到你吧？”
趙醫(yī)生很自然地笑了笑。一邊悄悄地往曉萌的方向湊近。他似乎察覺到一點不對。曉萌一直都對自己的光臨十分平靜，今天卻比以往慌亂了不少。
“啊——沒有……”
曉萌愣了一秒便又轉(zhuǎn)過頭整理花束。
趙醫(yī)生感覺自己也許有點冒失，又往后稍了稍，靠到一張桌旁，突然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四周彌漫著各種花混合而成的氣味，顯得高貴又糜爛。
“你還是要繡球花，對吧？”
曉萌故作鎮(zhèn)定地說。手卻有些顫。
“嗯?！?/p>
趙醫(yī)生看了一看她，眼神又往下思索起來。
“你知道我只買這一種花的?！?/p>
“嗯……”
曉萌沉吟了一聲，走到一邊將繡球花束包裝好，隨后緩緩地走向他。
“拿著吧。”
“謝謝你?！?/p>
趙醫(yī)生捧著花，眼睛卻一直盯著曉萌那閃躲的眸光。他那犀利的目光——似乎是能看透所有偽裝的。但他很快又恢復(fù)正常，意識到這種眼神是不大應(yīng)該的。
曉萌又轉(zhuǎn)過了身。
她的后腦勺——盤成了十分典雅的尾扎發(fā)型，并且用一條柔軟的手帕纏著。趙醫(yī)生知道，那是曉萌的父親在兒時給她留下的遺物。她曾用這條手帕，在自己被養(yǎng)父毒打時，溫柔地擦拭過自己疼痛的傷口。
趙醫(yī)生走近了些，試探地問了問她——
“也許……也許有話想和我說，對嗎？”
他感覺自己的語氣又回到了當年那個柔軟懦弱的趙彬彬。
曉萌那頭沉默了一會。
“你……”她又閉了閉口。
“你那個人……他不知道我們……要干的事情，對吧？”
“你放心吧，他一直都是純良之人。他不懂得懷疑我……”
趙醫(yī)生看向一邊，目光變得悠遠。
“好。那——”
曉萌轉(zhuǎn)過臉向趙醫(yī)生，可并沒有看他。
“下星期四晚上九點半，綠藤大學的那個付教授……”
“——沒關(guān)系的，我知道該怎么做……到時候，你們要想想，怎么和我接應(yīng)?！?/p>
趙醫(yī)生用極低的聲音說。
“當然?！?/p>
曉萌裝作很淡然的樣子，宣告了這次談話的結(jié)束，走到柜臺旁邊。
可趙醫(yī)生看著她，沒有走。曉萌余光瞟到他還在，便說：
“你還不走嗎？……雨奇他應(yīng)該快來了。”
“哦……”
趙醫(yī)生咽了咽口水。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這就走?！?/p>
“你等一下——”
孫曉萌又叫住了他。他停了停。
“辛……辛苦你了?！?/p>
趙醫(yī)生眼中閃過一絲脆弱，緊接著淚光也出現(xiàn)在他的眼中。但他很快調(diào)整過來。
“噢……”
他的聲音有些哽住。他不知道曉萌是否看著他的背影出神。
“我走了?！?/p>
他勉力一笑，像什么也沒發(fā)生地走了出去。
他剛走出去還不到幾步，曉萌的男友就出現(xiàn)在了他視線中——那一看就是個和趙彬彬截然不同的人，皮膚有些黑，笑得令人很不舒服，渾身透露著一股驕傲自滿的少爺氣息。
趙醫(yī)生沒有和他對視，他低著頭，扶著眼鏡快步地離開了。而這個闊少爺似乎對他起了興趣，目送他離開。二人擦肩而過。
這個男人走進店里，喊了一聲——
“曉萌！”
孫曉萌便抬起頭，笑了起來。
“雨奇，你來啦！”
她男友很自然地快步走過去，
“怎么樣，今天辛苦嗎？”
“不辛苦——我把店關(guān)了，然后回你家去吧?！?/p>
“好。”
曉萌背過身收拾起來，此刻她身旁的男人努力地用滿不在乎的語氣問道——
“剛才出去的那個男人……他看上去挺有趣，他是誰呀？”
孫曉萌的手突然停了一下。
“——哦，他是我店里的一個客人。性子也很怪，每次都只來買繡球花這一種花?！?/p>
“啊……那真是很奇怪的人啊……”
這男人笑了笑。聽到他的笑聲，曉萌也放心地笑出來。
“好了好了……不提他了，我們走吧?！?/p>
“嗯。”
二人出了花店，乘上這個男人的汽車，漸漸遠離……
而與此同時，綠藤市的另一端，趙醫(yī)生還在街上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心里還帶著沉重的情感。他本想著直接回家，突然肚子餓了。他心想反正回家了那個小家伙大概也已經(jīng)睡下，不如趁這個機會去解解饞。
他在街上張望了幾眼，很快找到了一家面攤，尋思吃面也不錯，就走進去。
“哥們，要來點什么？”
一進門，坐在柜臺邊上的老板就笑盈盈地招呼他道。
“來份面湯，謝謝。”
趙醫(yī)生說。隨后又看了下屋內(nèi)，想找個位子坐下。
他沒想到大半夜的人還挺多，好的位子幾乎都被人坐了。只有個靠近店門的座位還不錯，雖說那里有個人坐著。趙醫(yī)生想著將就一下。
趙醫(yī)生往那張桌子走過去，那個在桌邊坐著的人是背對著他的——趙醫(yī)生仔細一瞧，大概是因為已是秋季，那個人外面穿著一件很寬松的白色外套，坐得很不雅致，把腿跨到椅子上，還穿了雙人字拖。頭發(fā)也特別蓬亂，像在洗發(fā)店做了錫紙燙一樣，不過看著背影大概是個年輕的。
趙醫(yī)生稍稍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走過去，坐到這個年輕男人旁邊。然而不知為何，一坐下去，他忽然感覺到一種異樣的熟悉。似乎這個男人有些像他從前認識的一個人……
趙醫(yī)生心里立馬出現(xiàn)了一個人的名字，但又不斷地提醒自己：
“一定是我想錯了……”
他不敢轉(zhuǎn)頭看一看這個人。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難道是害怕嗎？
而他身旁那個青年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正低頭專心地吃著自己那碗加了很多辣椒醬的面湯，腦子里思考著明天的對戰(zhàn)方針，畢竟他是代表寧江區(qū)而來的，他勢必要帶領(lǐng)隊友拿到全國挑戰(zhàn)賽的冠軍——他有這個信心，畢竟先前經(jīng)歷那么多挫折他們都挺過來了。但他心又奇怪地往下一沉，戰(zhàn)隊里那幾個人……他皺了下眉。特別是最近自己身邊的死黨大尉……感覺他最近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又說不上來。而因為這種心神不寧的感覺，他才選擇自己獨自來面攤吃夜宵。
這時他用余光瞟到旁邊有人坐著，于是出于本能的，他開口和身旁的人搭話：
“——大哥，你也一個人來吃面?。俊?/p>
趙彬彬一聽這個聲音，打了一個寒顫，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一定表現(xiàn)得很慌亂，心中那個猜想更確定了些，但他又不相信，
“不會這么巧吧……”
但這個聲音……他又認為自己絕對不會聽錯。他還是鎮(zhèn)定下去，壓低聲音回了句——
“嗯……”
“我也是。那咱們可挺有緣分，你看最近的電競賽嗎？”
一邊說，這個青年看了看身旁的人，雖然只看到側(cè)臉，但莫名很熟悉，他有些疑惑。
特別是那副小眼鏡……怎么看怎么像……
“不……我沒有看。”
這個青年剛想說什么，剛好老板把趙彬彬點的面湯呈了上來。
趙彬彬緩了一緩，拿起筷子，將面放在嘴邊吹了一吹。這個青年看著他的動作，忽然感覺好像在哪見過。
“你——你好像一個人啊。”
“什么？”
這個年輕人正想探近些仔細看看，但隨著他的動作，褲兜里他那枚珍藏的幸運幣也掉了出來，落到地板上。
趙彬彬想借機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于是彎下腰去幫他撿，不想這個人反應(yīng)和他一般快，幾乎趙彬彬摸到那枚硬幣的瞬間，那個人的手也摸住了硬幣。
趙彬彬愣了愣，覺得尷尬，想要起身坐回去，突然他聽見一聲極其奇怪的——
“欸——？”
趙彬彬遲疑地仰頭看向這個人，想要打消疑惑。然而一看見這人的臉，他覺得自己臉上的驚疑一定不比對方的少。
“你……你……”
二人幾乎是同時顫抖著喊出來。
趙彬彬看到那張熟悉、但又有些不同于記憶的臉，一時有些恍神。這個人比自己記憶中的大了不少，也更好看了。不變的是那很有神采的眼睛，還有那炸炸的頭發(fā)——而此刻它們的主人似乎每個毛孔都在表達著不可思議的驚訝，還有一絲的驚喜。趙彬彬知道自己是絕不可能看錯那種眼神的。
“你……趙……趙彬彬……你是趙彬彬?qū)Σ粚?？?/p>
看趙彬彬還愣在那里，他還以為趙彬彬沒有認出自己，于是忙掀開自己額前那又長又卷的劉海。
“我——！肖楓！”
他還挑了挑眉毛，眼睛睜得大大的。
趙彬彬眼里忽然發(fā)了光，不自覺地跟著他一樣稍稍微笑起來。遲疑了一下后，突然找不知道應(yīng)該說的話，最后還是問道——
“……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
肖楓的表情突然變成了他從前極熟悉的那副得意又有些小耍帥的表情。他拉住趙彬彬，例開嘴一笑，露出幾個白牙。
“我來這打全國挑戰(zhàn)賽呀！”
“全國挑戰(zhàn)賽？”
“你不知道這是什么嗎……真是……”
肖楓又笑了起來，但不讓人覺得是嘲笑，反而看起來怪可愛的。笑過后，他又沉默了一會，注視著趙彬彬的眼睛，極認真地問：
“你……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趙彬彬苦笑起來，那里面包含了太多東西。
“嗯，我現(xiàn)在挺好?！?/p>
說完后，他又看看眼前這個人。
“肖楓……”
“……嗯？”
肖楓的神情又軟了很多，趙彬彬只笑笑，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憂傷。
突然肖楓好像想起來什么，湊近趙彬彬，像對待機密一樣地問，
“你當年……”
他又頓了頓。
“就是和那個……那個缺德爹！搬到這里來的嗎？”
見肖楓性子似乎沒有什么大改，趙彬彬又笑了。
“嗯……他那時帶我來這里的?！?/p>
肖楓心里浮現(xiàn)出當年的回憶，不自覺地點頭，眼淚忽然涌上來。
“那時候……那時候是我太不講義氣了。”
“這不怪你。是我，我太懦弱，太為難了……”
趙彬彬的聲音低的要聽不見，聲音很少見地稍稍哽咽著。
“那都是他！哼！”
肖楓禁不住捶了下桌子，眼里卻是心疼。
“那個沒人性的東西！我——”
趙彬彬忙拉住他的手，
“好了好了……沒關(guān)系了……”
肖楓頓時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什么意思？”
趙彬彬眼里突然閃過一絲恐懼，這些年自己做出的事，像走馬燈一樣地在他眼前閃過——
“啊……”
他低下頭，眼珠往心里轉(zhuǎn)了兩圈，甚至沒有想到即定的話嘴上就已開口扯起了謊：
“幾年前他去外地打工，然后就沒有再回來過?！?/p>
說完后他突然沉默了一會，轉(zhuǎn)過臉去沉重地嘆了口氣。
肖楓看他這樣子，也沒多想，反而更加傷感。
“對不起……當年……你一定還遭受過他的虐待吧……”
他的語氣低落地，趙彬彬看了看他，心里卻在思考著自己的事。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什么的……”
肖楓好不容易平靜下去，又恢復(fù)了以往那副悠哉悠哉的表情。
“好，我們以后再也不提他了?！?/p>
緊跟著肖楓就激動地和他聊了聊近況還有一些日常，趙彬彬都將真實情況一五一十地和他說——除了孫曉萌的事。
“話說……那你呢？”
“我？哎——”
肖楓笑得更開心了些。
“我可是名副其實的電競選手啦?！?/p>
“你是說打游戲嗎？”
一聽這話肖楓就激動起來。
“當然沒這么簡單——來，我給你好好說說?！?/p>
他一邊嚼著嘴里的面，一邊嘴里還叨個不停。趙彬彬所用做的也是靜靜地聽他講話，偶爾說上一句“是嗎？”予以回答。一直以來他都很懷念這種感覺，不用思考自己應(yīng)該去回答什么，只用靜靜地聽著對方說話……曾經(jīng)他就是這樣和肖楓就是這樣的，不過……
趙彬彬眼里又多了些冷冽。
今時不同往日了。
“對了，”
肖楓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趙彬彬的思緒隨之被拉回來。
“下周要不要……就是，找個時間一起去看看電影??？我請客！電影你挑?！?/p>
趙彬彬笑了一笑，心里突然有什么東西咯噔了一下。
“什么時候呢？”
“我想想……這也不好說。”
趙彬彬挑了挑眉，用不確定地語氣問：
“那——下周四晚上吧，你看如何？”
“下周四……當然也好。我回去看看有沒有和我日程表有沖突，沒有就下周四唄~”
肖楓邊說還邊用手背擦了擦嘴。
“欸……手……”
趙彬彬指了一下。
肖楓起初沒明白，而后看了看自己。
“哦——不好意思?！?/p>
他拿著紙往自己嘴上擦飾，臉上還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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