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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袁善見,自幼被贊“神童”,聰慧過人,鋒芒畢露。
在這世間,自恃才學(xué),冷眼觀世,卻未曾想,一顆心終究是被一個人攪得亂了、碎了,空留一聲嘆息——善見善見,終是不見。
初次聽聞蕭枕月之名,是在陛下命我研習(xí)新式記賬的那個溽熱午后。
偶然翻到一本泛黃賬冊,蠅頭小楷間躍動著精巧的“格子賬法”,墨香未散,恍惚間似見執(zhí)筆人垂眸疾書的側(cè)影,驚鴻一瞥,便在心底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真正與她相見,是在太極殿明黃的光影里?;实蹟S下司儀局的爛賬,我俯身拾起時,余光瞥見角落一抹淡青身影。
她垂眸立著,鴉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小的陰影,卻掩不住眸中肆意流轉(zhuǎn)的傲氣。
那雙眼生得極美,像是藏著萬千星河,卻又冷冷清清,只這一眼,我的心跳便漏了半拍,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散朝后,我鬼使神差地喚住了她。
翻開那本賬冊,假賬痕跡太過刻意,以林尚儀的精明斷然不會如此疏忽。我默不作聲地替她將賬本修改得滴水不漏,燭光搖曳,映照著她眼底跳動的野心。
她輕聲問我緣由,我喉間發(fā)緊,只能生硬地擠出一句
“公主聰慧,不該折在后宮爭斗中?!?/p>
可誰又知,我真正想說的是,我不愿見她陷入泥潭,不愿見她受一絲委屈。
窗外風(fēng)過竹林,沙沙作響,似是也在為這份難以言說的情愫嘆息。蕭枕月沉默片刻,忽而輕笑出聲,那笑聲如羽毛般輕拂過我的心尖,卻又帶著我觸不可及的遙遠。
她問我是否害怕得罪林尚儀背后之人,我沒有回答,只是從懷中取出那封珍藏已久的奏折——那是當(dāng)年我諫言撞柱時寫下的血書。
“下官連死都不怕,還怕得罪人么?”這話是真,可更真的是,只要能幫到她,赴湯蹈火我亦在所不惜。
自那之后,我總是尋著各種借口去見她,說是討教,實則不過是想多見她一面。我貪婪地看著她垂眸思索時的專注,看著她展顏歡笑時的明媚,看著她蹙眉憂慮時的哀愁。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她牽引著,她的一顰一笑,都能輕易在我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我看著她在這紛繁復(fù)雜的世道中摸爬滾打,明明柔弱女子,卻有不輸男子的果敢與堅韌。我暗中相助,卻從不肯讓她知曉,只道是自己閑得無聊。我為她出謀劃策,看著她一步步成長,心中滿是驕傲,可這驕傲卻不敢宣之于口。
武安侯謝征也常來,我怎能看不出來,公主望向他時眼中的光與望向我時截然不同。
每每見他們相談甚歡,酸澀便在心底翻涌,可我又能如何?只能將這份苦澀默默咽下,告訴自己,只要能陪在她身邊,便已足夠。
后來,公主開始徹查十五年前的錦州案,我明知此事牽扯太子,兇險異常,卻還是在她投來求助的目光時,將所知線索和盤托出。
我無法拒絕她,只想把世間所有她想知道的,都捧到她面前,只為換她多瞧我一眼。
我陪著她,教她分析線索,指點迷津,看著她飛速成長,既驕傲又心酸。我像是她的老師,引導(dǎo)她前行;像是她的伙伴,與她并肩作戰(zhàn);又像是藏在暗處的敵人,嫉妒著她給予別人的溫柔。
可我心底最隱秘的渴望,不過是能親吻她,能被她溫柔撫摸,能得到她的愛。
幾那日,她望向我的眼神帶著從未有過的柔弱。她低頭記錄的側(cè)臉被月光鍍上銀邊,我多想伸手觸碰,又怕驚碎這虛幻的溫柔。她學(xué)得很快,每次望向我的目光都帶著信任,可我想要的,遠比做她的老師更多。
謝征歸來那日,風(fēng)卷著枯葉撞在宮墻上。他將我寫滿心事的詩箋狠狠擲在青磚上,墨跡未干的字句在風(fēng)中翻飛。拳頭落在身上時,我卻死死盯著蕭枕月蒼白的臉,生怕她因我蒙羞?!斑@一切公主都不知情!”我嘶聲辯解,破碎的尊嚴(yán)散落在滿地狼藉里。
原來我連愛她,都成了一場荒唐的錯誤。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拿著卷宗去找她。一路上,滿心都是即將見到她的雀躍,又夾雜著不知如何面對的忐忑。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她與武安侯是否和好,心里既盼著她能幸福,又私心希望聽到否定的答案。
當(dāng)她先開口關(guān)心我的傷勢時,我心頭一顫,一瞬間竟生出一絲奢望,或許她也是在意我的。
可下一秒,她說出與武安侯一切安好時,我只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般的疼痛蔓延全身,比昨日被武安侯打倒在地時還要難受千萬倍。
我知道,是時候該離開了。
臨走前,我還是將所有線索毫無保留地告知了她。我清楚自己配不上她,只盼著在她心中,我的形象能再好一些,哪怕只有那么一點,也足夠我在往后漫長的歲月里,反復(fù)回味。
轉(zhuǎn)身離去的那一刻,我望著她的背影,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落下。
曾經(jīng)與她一同翻閱的書卷,那些一起討論的場景歷歷在目。窗外的月光灑進來,清冷而孤寂,一如我此刻的心。
愿公主安好。
而我該繼續(xù)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