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簾縫隙刺入房間時,朱志鑫已經(jīng)盯著那張照片看了整整三個小時。他把它平鋪在茶幾上,旁邊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咖啡,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六張年輕的面孔在晨光中顯得格外鮮活,仿佛下一秒就會從照片里走出來。
特別行動組1995.8.15。
朱志鑫用指尖輕輕描摹父親的臉。那時的朱衛(wèi)國看起來多么年輕啊,嘴角掛著自信的微笑,眼睛里閃爍著理想主義的光芒。那時的他還不知道,三年后自己會以怎樣慘烈的方式死去。
門鈴?fù)蝗豁懫穑驍嗔酥熘决蔚乃季w。他迅速將照片收進抽屜,滑動輪椅去開門。這個時間,只可能是——
"早餐。"蘇新皓站在門外,手里提著兩個紙袋,熱氣從袋口冒出,散發(fā)出培根和煎蛋的香氣。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襯衫,領(lǐng)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只有微微卷起的袖口透露出一絲隨意。
朱志鑫挑眉:"今天不是康復(fù)日。"
"順路。"蘇新皓簡短地回答,目光卻已經(jīng)掃過房間,落在煙灰缸上,"醫(yī)生說你該戒煙。"
"醫(yī)生還說我這輩子可能都站不起來了。"朱志鑫轉(zhuǎn)動輪椅讓出通道,"現(xiàn)在看來,至少有一項預(yù)言錯了。"
蘇新皓將早餐放在餐桌上,熟練地從櫥柜里拿出盤子和餐具。三個月來,他每周至少會來朱志鑫的公寓三次,對這個空間的熟悉程度幾乎不亞于主人自己。
"張澤禹生日會改到晚上了。"蘇新皓背對著他說,"剛接到案子。"
朱志鑫正往杯子里倒咖啡,聞言手頓了一下:"什么案子這么急?"
蘇新皓轉(zhuǎn)過身,臉上是朱志鑫熟悉的辦案表情——眉頭微蹙,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李明華,六十二歲,退休警察。今早被發(fā)現(xiàn)死在家中,初步判斷是他殺。"
"李明華..."朱志鑫重復(fù)著這個名字,感覺有些耳熟。
"我父親當(dāng)年的搭檔。"蘇新皓的聲音平靜,但朱志鑫注意到他的指節(jié)在餐刀上微微發(fā)白,"后來調(diào)到緝毒組,和你父親也有過合作。"
朱志鑫的呼吸一滯。太巧了。昨天剛收到那張照片,今天就有一個照片上可能出現(xiàn)的人被殺?
"現(xiàn)場有什么特別之處?"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只是職業(yè)性的好奇。
蘇新皓放下餐刀,從手機上調(diào)出幾張照片遞給朱志鑫:"技術(shù)科剛發(fā)來的。"
照片上的場景讓朱志鑫的胃部一陣緊縮。一位白發(fā)老人仰面躺在客廳地板上,雙手交疊置于胸前,就像在準備入殮。最詭異的是,他的警徽被端正地放在額頭上,而胸口則擺著一朵新鮮的白玫瑰。
"儀式感很強。"朱志鑫放大照片細節(jié),"兇手認識死者,可能還有某種...敬意或執(zhí)念。法醫(yī)初步判斷死因是什么?"
"心臟驟停,但脖子上有輕微淤痕,可能是被注射了什么。"蘇新皓收起手機,"我得走了,張極在樓下等。"
朱志鑫點頭,突然注意到什么:"等等,給我看下死者手腕的特寫。"
蘇新皓重新調(diào)出照片。朱志鑫盯著死者左手腕內(nèi)側(cè)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小紅點:"這個針孔...角度很特別,不是普通靜脈注射。'夜梟'組織處決叛徒時也喜歡用這種手法——從腕部橈動脈注射空氣,造成氣體栓塞,死亡迅速且難以檢測。"
蘇新皓的眼睛微微睜大:"檔案里沒提到這一點。"
"因為這是組織內(nèi)部手法,只有核心成員知道。"朱志鑫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右肩的烙印,"林世誠可能傳授給了其他親信。"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言語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這起命案可能與"夜梟"殘余勢力有關(guān)。
"我會讓法醫(yī)重點檢查這個部位。"蘇新皓走向門口,又停下腳步,"你..."
"我知道,好好養(yǎng)傷。"朱志鑫揮揮手,"代我向張澤禹說聲生日快樂。"
門關(guān)上后,朱志鑫立刻滑動輪椅回到臥室,從床頭柜抽屜里取出一個黑色筆記本。這是他私人的案件記錄,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關(guān)于父親死亡案件的調(diào)查筆記。
翻到最新一頁,他寫下"李明華"三個字,然后畫出一個問號。如果李明華確實是照片上六人之一,那么其他五人是否也處于危險中?而陳國棟——目前正在服刑的前局長——是否知道些什么?
朱志鑫拿起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是我。"電話接通后,他低聲說,"我需要你查一個人...對,李明華,退休警察...重點是95年到98年間,他是否參與過一個叫'特別行動組'的任務(wù)...報酬照舊。"
掛斷電話,朱志鑫望向窗外。陽光明媚的早晨,城市一如既往地運轉(zhuǎn)著,行人匆匆,車流不息。而在這平靜的表象下,某些被埋葬多年的黑暗似乎正在蘇醒。
他滑動輪椅回到茶幾前,再次取出那張照片。這一次,他仔細端詳照片上的每一個人,試圖從那些凝固的笑容中讀出隱藏的秘密。
照片最右邊站著一個瘦高的警官,比其他人都高出半個頭,臉上帶著略顯拘謹?shù)奈⑿?。朱志鑫翻過照片,背面除了那行字外,六個位置對應(yīng)著六個模糊的字母。他父親的位置下是"Z",陳國棟是"C",而這個高個子警官下面是"L"。
L是誰?現(xiàn)在在哪里?還活著嗎?
朱志鑫的思緒被手機震動打斷。是蘇新皓發(fā)來的短信:"局長命令你遠離此案。好好休息。"
他冷笑一聲,回復(fù)道:"遵命,長官。"然后立刻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老周,是我。我需要你幫我弄點東西..."
傍晚時分,朱志鑫的公寓門再次被敲響。這一次,門外站著的是張澤禹,手里還提著一個蛋糕盒。
"驚喜!"年輕的技術(shù)員咧嘴一笑,"蘇隊說你不方便出門,所以我們把派對搬到你這里了!"
朱志鑫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張極就從張澤禹身后冒出來,左臂還吊著繃帶:"生日快樂,小禹!哦,順便說一句,朱警官,我們帶了火鍋。"
半小時后,朱志鑫的餐桌變成了熱鬧的火鍋派對現(xiàn)場。張澤禹紅著臉接受大家的祝福,張極正繪聲繪色地講述上周抓捕時嫌疑人褲子掉下來的糗事,連一向嚴肅的法醫(yī)科小王也難得露出了笑容。
只有蘇新皓安靜地坐在一旁,時不時瞥向手機。朱志鑫滑動輪椅靠近他:"有新進展?"
蘇新皓微微點頭,壓低聲音:"第二名死者。劉振國,同樣是退休警察,和我父親同期。同樣的作案手法——警徽,白玫瑰,手腕針孔。"
朱志鑫的指尖在輪椅扶手上收緊:"也是照片上的人?"
"什么照片?"
朱志鑫猶豫了一秒,然后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照片:"昨天有人塞進我的更衣柜。"
蘇新皓接過照片,眼神瞬間變得銳利:"這是我父親。"他指著站在陳國棟旁邊的方臉警官,"蘇明。"
"我猜也是。"朱志鑫輕聲說,"六個警察,兩個已經(jīng)死了,一個在監(jiān)獄...還剩下三個。"
"包括你父親。"蘇新皓的目光與朱志鑫相遇,"你認為他們是沖這個'特別行動組'來的?"
"太巧合了,不是嗎?"朱志鑫轉(zhuǎn)動輪椅,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相冊,翻到某一頁,"看,我父親很少保留工作照片,但這張上有五個人——和你那張角度不同,但明顯是同一天拍的。"
蘇新皓對比兩張照片:"少了那個高個子。"
"L。"朱志鑫點頭,"無論他是誰,可能是下一個目標(biāo),也可能是..."
"兇手。"蘇新皓接上他的話。
兩人的低聲交談被張極的大嗓門打斷:"喂喂,你們兩個偷偷摸摸說什么呢?這可是生日派對!"
蘇新皓迅速收起照片,換上公事公辦的表情:"案子的事。你們繼續(xù),我得回局里一趟。"
"我也去。"張極立刻站起來。
"不,你留下。"蘇新皓的語氣不容置疑,"陪張澤禹過完生日。朱志鑫,能借一步說話嗎?"
朱志鑫跟著蘇新皓來到陽臺。夜幕已經(jīng)降臨,城市的燈光如星辰般閃爍。遠處,警笛聲隱約可聞。
"局長明確禁止你參與調(diào)查。"蘇新皓背對著他說,"考慮到你和'夜梟'的關(guān)聯(lián),以及你的康復(fù)狀況..."
"但你會告訴我案件進展。"朱志鑫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蘇新皓轉(zhuǎn)過身,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我會發(fā)你現(xiàn)場照片和尸檢報告。非正式地。"
朱志鑫笑了:"蘇隊長,你這是違反規(guī)定。"
"你教我的,記得嗎?"蘇新皓的嘴角微微上揚,"有時候要用正確的方式取得結(jié)果。"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點頭。蘇新皓離開后,朱志鑫回到熱鬧的餐桌旁,心思卻早已飛向案件。他看著張澤禹開心地吹滅蠟燭,張極在一旁起哄,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珍惜這些簡單的時刻——這些他在臥底生涯中從未擁有過的、平凡的溫暖。
派對結(jié)束后,朱志鑫婉拒了張極幫忙收拾的好意,獨自坐在凌亂的餐桌前等待蘇新皓的消息。手機屏幕亮起時,他幾乎是立刻抓了起來。
但消息不是來自蘇新皓,而是一個陌生號碼。只有簡短的一行字:
"第三個名字是梁志偉。去找1997年8月15日的報紙。——一個朋友"
朱志鑫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方。梁志偉——L?而8月15日,正是照片背面的日期,只是年份不同。
他迅速上網(wǎng)搜索"梁志偉 警察",結(jié)果寥寥無幾。只有一條十年前的退休通告,提到梁志偉警監(jiān)從市局刑偵總隊光榮退休,配圖是一個瘦高的老警官,面容嚴肅,隱約能看出當(dāng)年照片上那個拘謹年輕人的影子。
1997年8月15日的報紙則更難找。朱志鑫嘗試了各種關(guān)鍵詞組合,最終在市圖書館的電子檔案中找到了當(dāng)天的《城市晚報》。在第三版右下角,一則不起眼的報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昨日凌晨,城東倉庫區(qū)發(fā)生火災(zāi),消防人員及時趕到控制火勢。據(jù)稱該倉庫已廢棄多年,火災(zāi)未造成人員傷亡。"
報道旁邊配了一張模糊的照片,隱約可見消防員在倉庫前工作的身影。而在照片邊緣,一輛黑色轎車旁站著幾個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的輪廓與照片上的高個子警官極為相似。
朱志鑫將圖片放大到極限,勉強辨認出車牌的前三位數(shù)字。他迅速撥通了早前的那個號碼:
"老周,再幫我查個車牌...對,越快越好..."
掛斷電話,朱志鑫滑動輪椅來到窗前。城市的夜色深沉如墨,遠處警笛聲依然隱約可聞。他想起蘇新皓說起第二名死者時的表情——那種極力克制的憤怒和痛苦。他們都在被過去的幽靈追趕,只是方式不同。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蘇新皓發(fā)來的尸檢報告。朱志鑫快速瀏覽著專業(yè)術(shù)語,直到看到最后一行備注:
"死者指甲縫中發(fā)現(xiàn)微量紙屑,初步判斷為某種特殊紙張,帶有二十年以上老化痕跡。"
朱志鑫猛地抬頭,看向茶幾上那張泛黃的照片。二十年以上的老照片...死者在生命最后時刻抓傷了兇手?還是說,他們想傳遞什么信息?
他再次撥通蘇新皓的電話,但響了很久無人接聽。就在他準備掛斷時,一條短信進來:
"緊急情況。第三起命案,受害者是現(xiàn)任警官。我必須立刻趕去現(xiàn)場。保持聯(lián)系。"
朱志鑫盯著手機屏幕,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在心頭蔓延。兇手加快了節(jié)奏,而且打破了只針對退休警察的模式。更令人不安的是,如果兇手真的是沖著那張照片上的人來,那么下一個目標(biāo)很可能是...
他的輪椅滑向衣柜,從最底層拉出一個隱蔽的暗格。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把已經(jīng)上膛的手槍。
規(guī)則可以違反,但有些戰(zhàn)斗,他必須親自面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