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昕昕的折扇敲著樹干，胭脂色裙擺掃過帶露的蕨類植物。她早把上次被符景笙甩回馬車的事拋到腦后，此刻正用劍尖挑著塊樹皮，沖林間陰影挑眉：“喂，十萬年的老東西，躲著算什么本事？”話音未落，地面忽然裂開道黑縫，腥風(fēng)卷著腐葉撲面而來，那只遮天蔽日的巨爪險些將她拍成肉泥。

“嘖，脾氣比三哥還爆。”她踉蹌著后退，指尖觸到腰間錦囊——里面躺著符景笙留下的最后一張護(hù)身符。巨妖的嘶吼震得樹葉簌簌落下，她盯著妖瞳里自己狼狽的倒影，忽然笑了：“符景笙，你再不出來，本公主可要被妖怪啃成骨頭了?！?/p>

符紙?jiān)谡菩娜汲山鹦嫉膭x那，玄色身影如箭般穿透妖霧。亂世符在他指尖爆成光網(wǎng)，卻在觸及孟昕昕時驟然柔化，像道無形的屏障將她圈在里面。他落地時踉蹌了一下，腰間繃帶滲出的血透過道袍洇成暗花——上周為護(hù)她擋下狐妖利爪的傷口，顯然沒好利索。

“孟昕昕！”他回頭時眼睛紅得像要滴血，發(fā)帶被妖風(fēng)刮得散亂，眉上那顆美人痣在夜色下泛著戾氣，“你是嫌上次死得不夠難看？”

巨妖的尾椎掃斷三棵古松，他旋身擋在她身前，符筆在空氣中劃出凌厲咒文。孟昕昕盯著他后背滲出的血跡，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你……受傷了？”

“關(guān)你什么事！”他怒吼著擲出符紙，妖物吃痛的咆哮震得地動山搖，“你就這么喜歡找死？是不是覺得沒了我，你連只兔子都打不過？”他轉(zhuǎn)身時，發(fā)絲掃過她鼻尖，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淡淡的松煙香，“還是說，你覺得我符景笙離了你就活不了，非要一次次來試探？”

孟昕昕被他吼得一愣，卻在他再次轉(zhuǎn)身對付妖物時，看見他抬手捂住腰側(cè)的動作。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宮門外，他也是這樣倔強(qiáng)地?fù)踉谒砬?，任由鞭子落在背上。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拽住了他的袖角?/p>

符景笙動作一滯，亂世符險些脫手。巨妖的利爪已近在咫尺，他猛地將孟昕昕按進(jìn)懷里，用后背硬生生接下那一擊。骨骼錯位的悶響讓她渾身一顫，卻聽見他在她頭頂?shù)痛?，溫?zé)岬臍庀⒎鬟^發(fā)頂時，唇瓣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發(fā)旋。

那個輕柔得像錯覺的吻，讓孟昕昕瞬間僵住。

“符景笙，”她仰起頭，撞進(jìn)他泛紅的眼眶里，忽然脫口而出，“我跟你走，好不好？”

林間風(fēng)聲驟停，連巨妖的嘶吼都仿佛隔了層薄紗。符景笙的指尖還掐著符訣，卻在聽到這話時驟然收緊，指甲幾乎嵌進(jìn)掌心。他看著她，眼底翻涌的戾氣漸漸褪去，只剩下不敢置信的茫然，像漂泊多年的孤魂突然找到歸處。

“你……”他喉結(jié)滾動，想說“你終于肯回頭了”，想說“我等了三年”，卻又想起當(dāng)年宮門外她決絕的背影，想起自己跪斷肋骨時她窗內(nèi)透出的暖光。驕傲像根刺扎在喉嚨里，他猛地轉(zhuǎn)過身，聲音啞得像磨著砂石：“誰要你……”

話沒說完，他就怕了。怕這驕縱的小公主又像從前那樣，甩甩袖子就回她的金鑾殿，留他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守著空蕩的桃花符。他攥緊拳頭，指節(jié)泛白，最終只是從牙縫里擠出個極輕的“嗯”。

孟昕昕看著他別扭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她抱臂站在原地，偏不挪步：“就‘嗯’一聲？本公主可是金枝玉葉，跟你走是給你面子。”

符景笙腳步一頓，回頭時臉頰竟有些泛紅。他看著她故意揚(yáng)起的下巴，看著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忽然想起十六歲那年，她也是這樣站在桃樹下，把編得歪歪扭扭的發(fā)帶塞給他，說“丑死了，本公主親手編的，你必須戴著”。

他悶聲走回來，粗糙的手指抓住她的衣袖，像抓住失而復(fù)得的珍寶。下一秒，孟昕昕忽然被打橫抱起。他身上的血腥味更濃了，卻抱得異常穩(wěn)妥，腳步踉蹌卻堅(jiān)定地往林外走。

“喂！你放我下來！”孟昕昕捶了他一下，卻被他抱得更緊。

“閉嘴?！彼皖^，額發(fā)垂落遮住泛紅的眼眶，聲音悶悶的，卻帶著失而復(fù)得的顫抖，“再吵，就把你扔給剛才那只妖怪。”

孟昕昕撇撇嘴，卻悄悄摟住了他的脖子。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松煙香和血腥味，她忽然覺得，這比皇宮里的龍涎香好聞多了。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是她的侍衛(wèi)尋來了，她卻在符景笙懷里蹭了蹭，閉上眼小聲說：“喂，下次再受傷，記得提前告訴我。”

符景笙的腳步猛地一停，低頭看她時，卻發(fā)現(xiàn)她嘴角噙著笑，像只終于找到窩的小獸。他喉間涌上股酸澀，最終只是收緊手臂，在她發(fā)頂?shù)偷蛻?yīng)了聲：“……好。”

林間月光透過枝葉灑落，將相擁的兩人鍍上層銀邊。十萬年的巨妖早已被亂世符化為飛灰，唯有風(fēng)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像是在低語著遲到三年的答案。